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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床啦，锅要烧穿了。”她伸手揉他的头发。

　　“嗯？你醒了。”蓝田抬起头，惺忪睡眼对上一双沉静温婉的眸子，“疼不疼？”

　　“还好，不要紧。”她浅浅一笑，在蒙蒙的月夜里，看着他天真明亮的瞳仁，分不清是梦是醒。

　　胡说，蓝田在心里反驳，他在门外分明听到过她换药时的哭声，看到过护士换出来的带血的纱布药棉，“对不起……”

　　她还想摸他的头发，不自知地伸出手，却够不着，她撅起嘴，“你过来。”

　　蓝田靠近一点。

　　“再过来。”

　　蓝田再靠近一点。

　　然后她心满意足地把他的头发的揉乱了。

　　蓝田皱着脸，尴尬地看着她虽然苍白却兴致高昂的面庞，“为什么像摸狗一样摸我头。”

　　“听说发质硬的人脾气都很倔，果然是的。”她放下手，艰难地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肩膀上的疼痛立刻传达到了大脑。

　　“我来。所以你的头发很软。”看见她疼得咧嘴，蓝田附身托起她的脖子，帮她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动作轻柔。

　　暖玉眼里欣喜的光芒消散了，“你还是怪我不敢跟Sylvia翻脸吗？”

　　“不不。我是说你温柔。”蓝田赶紧辩解，他已经撞了南墙，不敢放肆，“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等我做了主厨，才能跟Sylvia叫板，不然，我的反抗，都只是认输。”

　　暖玉的眼睛有点湿，“非得到现在，你才明白。还要发脾气，也不来看我……对我好一点，好不好。”

　　“我会的。”他愧疚又深情，握起她搁在被单上的手，恨不得将每一节手指都握进手心里，“小王姐姐。”

　　“蓝大厨小盆友……”暖玉看着他笑，只是全身的暖流被肩膀上的疼痛搅乱了。

　　蓝田最怕她提起年纪，进而嫌弃他职位低、赚钱少，是员工餐厅烧大锅饭的伙夫，他握紧手心的柔荑，阴沉沉地靠近她，“我不小。”

　　暖玉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也捕捉到了他色厉内荏的眼神中，带有一丝紧张和期待，她回握住他，忍着笑点点头。

　　蓝田满意了。

　　月光下她的脸泛起了一点红晕，他趁她不能躲也不能逃，低下头，在柔软的嘴唇上印下浅浅一吻。终于亲到了。

　　之后暖玉再也不用吃医院里吓死人的病号饭了，蓝田中午来送一趟饭，晚上又可以吃父母从家里带来的饭菜，每天被投喂到十二分饱。虽然受伤的部位是上肢，但是附近病房里住的不少都是大面积烧烫伤的病人和儿童，时不时地传来惨叫和哭闹声，她轻易也不敢出病房去。伙食好又不运动，住院一个月，胖了足有七八斤。

　　蓝田每天请假出来，周末又去意厨，义务加班当做补偿，一个月下来，倒瘦了不少，连黑眼圈都有了。暖玉心疼他劳累，几乎每天都要问，意厨还没有人辞职吗？这真不是人事部该有的期待。

　　Vincent也带着同事们来看望过几次，不断向她吐苦水，哭诉自己不得不承担她的很多工作，被Sylvia折磨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Vincent身在培训部，各部门却都有培训师的眼线，只要他一来，必然带着重量级的八卦。所以暖玉虽然不在办公室，却也嗅到了酒店里的风起云涌。春节刚过，开业时的老人陆续辞职，总经理带了收益总监、总厨、房务总监去接手新的筹开酒店，继任是东区第一位女性酒店经理，杨总。

　　Sylvia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老板都喜欢用自己的人，与其等着穿小鞋，不如自己识趣，于是transfer到北区的姐妹酒店了。暖玉知道集团的人才发展计划，目前主打的是女性领导力，杨总以酒店经理的身份统管，只要这一年平安过渡，下一次集团晋升一定会被任命为总经理。

　　多事之秋，不乏暗流汹涌。早在腊月里，集团一家姐妹酒店被爆了丑闻，客房部阿姨用同一块毛巾擦洗脸池和马桶被偷拍了下来，常旅客网络社区里吵得沸沸扬扬，本地的电视新闻也都播了，卫生局、药监局来了几轮检测，一些主流媒体也都传说要来暗访，年节上多少影响了生意。

　　于是这一年开年不利，一二月份接连没有完成预算，三月份勉强有了起色，但也填不满第一季度的大坑，市场销售总监这时候查出胃癌，要休病假化疗。杨总刚刚到任无人可用，只能提拔了销售部的几个小总监，以副代正撑了一段时间，终于亲自将一份简历转给了人事部。

　　在西南几乎就要难以为继的Sue，此时来到杨总的麾下，任DOS暂领市场销售部。

　　暖玉在病床上听着这些，百感交集，毕竟从筹备办公室到现在，她亲历着酒店的成长和变化，可惜酒店却没有保持住稳步上升的趋势，反而陷入了开业以来的第一个瓶颈期。

　　她的烫伤面积不算很大，但复健仍然不轻松，在她返回酒店工作之前，蓝田提出想带她去新加坡见蓝女士。暖玉一听害怕了，“不行，我去见蓝女士就好像面试一样，好吓人。”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怕什么。”蓝田坐在她身边削苹果，手法好熟练。

　　“什么丑媳妇，你再说一遍。”暖玉委屈了。

　　“……一遍。吃苹果！”蓝田赶紧把苹果递到她嘴边。

　　“不吃，我胖死了。”暖玉低头看看自己肚子上的肉，垂头丧气地推开他。

　　“哪里胖了？我摸摸。”蓝田放下苹果，凑上来抱住她的，在她的腰和背上一通乱摸，“软软的多可爱，以前啊，一把骨头一点也不好摸。”

　　“蓝田你走开！”

　　“甜死了甜死了！”锦瑟从最后一轮水果里抬起头，义愤填膺地嚷道，“要不要这样虐我？”

　　无端笑了，“还可以吧。暖玉是我的伯乐，如果没有烫伤，她也可以更顺一点。”

　　“那个Ace，到底长什么样子？”锦瑟咬着叉子，一脸憧憬，这么糟糕的男主角，只有颜值爆表才能原谅他双商感人。

　　无端在相册里翻了翻，找到一张照片地给她，“中间那个，这是在他farewell上拍的。”

　　锦瑟一看，这不就是城郊那家咖啡馆的小哥吗？已经结婚了？

　　“对，你见过的，他们夫妻俩已经不在酒店了。”无端放下手机，继续在回忆中搜寻有关他们的片段，“他们还在的时候，是酒店甚至整个行业的巅峰期。”

　　收益和利润总得有一样在手，难以开源，就只有节流。一线部门的正式员工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省心省钱的实习生，财务部的收银全部取消，工作由各餐厅自行承担；工程部、保安部只许出不许进，只要排的开班次就不招人；秘书和文员们能省就省、能并就并，业主和总经理、餐饮总监和总厨共用一个，甚至卫生员也兼任了，四百余间客房的体量，员工克扣到了三百人。

　　好在，蓝田终于在业主的提点下回了意厨。在这个上班像上坟、开会像开棺一样的时候，蓝田居然能一步升成了意厨副厨师长，实在是惊人。各个厨房一片哗然，业主的大腿才是真大腿啊。

　　损益会议上，新上任的业主代表、杨总、财务，对着一片血红、惨不忍睹的报表，把暗藏杀机的目光投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等待着大家的解释，若是被这样的目光对上，正仿佛与棺材里的行尸走肉四目相对。暖玉看着人力成本报表和外帮工统计清单，心情复杂。

　　生意不好看，正式在编员工自然就少，拿意大利餐厅来说，开业时光服务员就有十五人，现在缩减到五名正式工，忙起来就只能找外帮工，这样一来人力成本比正式工高太多了。可是餐饮总监却不愿意招人，因为上面质问为什么生意没有起色的时候，他可以用人手不足保证不了服务做借口，所以对人事部提供的简历百般挑剔，宁愿聘用高成本的小时工，把这笔账算在人事部头上。

　　果然，餐饮总监面无愧色，“我们主要是宴会收入差得太多了。”

　　Sue此时风头正劲，也不甘示弱，“宴会的窟窿，也主要在服务上，上次那几档年会，没有一个不投诉的。客人花大价钱来办活动，结果来服务的都是些大爷大妈。换做你在那里吃饭，能满意吗？”

　　餐饮总监绵里藏针，咧嘴笑道，“宴会厅几千平米的场地，我们就这些正式员工，能把活动办下来、菜上齐，就不错了。都要漂亮小姑娘服务，也没见你组织销售部的帅哥美女们来帮忙啊。”

　　一个刀光剑影、火星四溅，一个笑打太极、刀枪不入，这默契的程度，简直像是排练好的一样。新业主是财务背景，杨总也是一线服务部门出身，这笔账怎么会算不清楚。只是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他们总不能把应聘简历甩到餐饮部办公室逼着他们招人，哪怕招了，不好好培训，也是徒劳，反增了话柄。

　　眼见着一个黑锅飞了过来，暖玉不得不接话了，“我们可不可以成立内部的支援小组，大家自由报名，需要帮工的时候我们从这些固定的人选里优先选择，支付加班工资，一来服务质量比外帮工高，二来也算是一项员工福利。各位领导看可不可行。”

　　杨总赞许地点头，叫暖玉尽快落实。

　　从会议室里出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被火星溅到可不是开玩笑的。杨总却半路叫住了暖玉，“Spring，怎么样，身体吃得消吗？”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衬衣的领子，“没关系，我已经好了。谢谢杨总关心。”

　　杨总笑了，像自家长辈一样帮她把脸颊边的碎发扶到耳边，“我是这样想的，Sylvia走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你的身体没问题，我想升你到人力资源经理。”

　　“杨总，我还很年轻。”身为人事的直觉使暖玉无法立刻回答，她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暂时拖延。年轻所以不堪重任，或者年轻所以身体没问题。

　　“你考虑一下。”杨总也不追问，自己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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