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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玉从出菜通道进了餐厅。厨房的门在身后关上，一切仿佛都按了静音键，热火朝天的场面被静谧优雅所替代，服务员拖着托盘轻盈的穿行在餐桌之间，客人就着昏黄的烛光和浮动的幽香品尝美酒佳肴，连时间都变慢了。餐饮服务经理正好在意餐巡查，看到人事部的衣食父母，急忙过来寒暄，“Spring还没下班？”

　　“下班了，顺便来看看你们忙不忙人手够不够。”

　　“马上过年了，我们倒还好也就是忙这几天，接下来是中餐厅和ADD不好过了。”

　　“现在在招寒假工呢，春节能帮你们缓解一点压力。”

　　“好的好的，寒假工要比小时工好多了，谢谢你和Sylvia了。”

　　“不客气，我会转告我们总监的。”暖玉想了想，提前把James和他提了提，“新来的实习生里面，有一个男孩子听说很不错，叫钱无端，现在是在宴会厅，过完年我建议把他调到餐厅来，不知道你对他有没有印象？”

　　“James我知道的，我们总监也很看好他，春节假期我们就会放他到ADD去帮忙，也正好让他锻炼一下，学点东西。”

　　蓝田十点忙完回员餐，热好宵夜的阿姨拿着手机躲在角落里看电视，一看他来了，才告诉他人事部的王经理晚饭的时候来找过他。

　　蓝田赶紧看手机，没有电话也没有消息，他有些失落，果然只是过过场面吗？他抓了抓被厨师帽压塌的头发，向阿姨说，“我刚刚去意厨帮忙，就不帮您开夜宵了，我先下班了。”

　　“不等王经理？”

　　“回去睡觉了。”蓝田憋着气，想起下午在鼻尖下青嫩的脸更觉得烦躁。

　　他前脚刚走，暖玉又来吃宵夜，阿姨忍不住问她，“王经理和我们小蓝闹别扭啦？”

　　暖玉脸一红，原来叔叔阿姨们也都知道，不知道他们知道多少、又是怎么想的呢，急忙剖白道，“没有没有，他最近有小情绪，我多关心一下，这也是我们人事部的工作。”

　　“人事部还不下班？行政班只能吃两顿食堂，这你也该知道吧。”背后冷不丁的冒出蓝田的声音，一张脸也是冷到冰柜里，他也不看暖玉，大步走到窗前，对阿姨说，“阿姨，帮我拿下钥匙，在后面架子上。”

　　阿姨是过来人，听暖玉否认当然知道她不好意思，拿了钥匙递给蓝田，“年轻人别太任性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阿姨再见！”蓝田接了钥匙，转头就走。

　　暖玉又委屈又失望，盛了半碗粥回办公室也没喝。

　　春节近在眼前，各部门的小时工申请单像雪片一样递上来，餐饮总监笑称自己每天都要签一沓草纸，下午拎了星巴克，亲自去Sylvia办公室递单子顺便聊八卦。Sylvia一看单子上已经有了暖玉行云流水的角签，也不细看就全部签完，餐饮总监诧异，“你也稍微复核一下吧，这么相信我，下次多写个3万、5万的。”

　　“下面有人就用啊，不然还不累死。”Sylvia抿了一口咖啡，杯沿上留下一个艳丽的唇印，“我们家这个Spring，虽然脑子不灵光，但做事还可以，我把她升上来就是给我干活的。”

　　餐饮总监陪着笑，就着春节前的风吹草动向她打听风向，“过完年，有没有什么动作？”

　　“一向要有的，这你还问我啊。”Sylvia故作神秘一笑，“我可奉劝你一句，早做准备，总经理这条大腿，不够粗哦。”

　　餐饮总监听的心慌，虽然外面的风吹了很久，但是总不见有情况，到这个时候，终于要遮不住了，“几级风暴？”

　　“别管几级，反正你我这样的吨位是顶不住的。”她挖了一勺提拉米苏，慢悠悠暗测测，心里早已盘算好自己的退路，“我后天开始休假，忙的连指甲都还没做，这年怎么过法？”

　　“我的大区总监年后也要动，上面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你什么打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让我编什么瞎话骗你好呢。”

　　两个人拉着百叶窗聊了一个下午，外面静悄悄的，偶尔有别的部门来走单子、办手续，一看那形势也都放轻了脚步。暖玉要去找员餐复核大年夜加餐的成本，在制服口袋里装了几个蜜桔，从办公室躲了出去。

　　蓝田在切配，桌子相比他的身高实在太矮，他不得不半佝着背，刀法虽然干净利落，看起来却格外吃力。暖玉到他旁边剥了一个蜜桔，“吃橘子。”

　　他腾出手来接过吃了，冰冷的面具却没有一丝裂缝。

　　“还在生气吗？”

　　“没有，都是工作，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你大年夜烧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吃啊？”

　　“菜单贴出来了，自己看。”

　　“年初一呢？我要来舞狮开门的，有没有早饭吃？”

　　“初一我调休，不知道。”

　　饶是温柔的暖玉，也架不住他总是这样以对，铺够了台阶，他还不肯下，“好吧，那我找厨师长聊两句。”

　　直到除夕夜，她都谨慎地和蓝田保持着距离，他发脾气时冷漠的气场，比炽热的少年感更让她慌张、不知所措，她不敢去自讨苦吃。话又说回来，不过是他孩子气地随便说喜欢，自己怎么反倒认真了呢。

　　这是酒店开业后的第一个春节，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前场宴会歌舞升平的同时，后场支持部门也都热火朝天。暖玉赴家宴前特意赶来看看，员餐布置一新，四五点的用餐高峰期桌桌满座，叮叮当当的餐具声也显得格外悦耳。

　　“王经理，来加班吗？”蒋师傅看到她，热情地要请她吃自制的八宝饭，“我们自己炒豆沙做的八宝饭，王经理尝一尝？”

　　暖玉看大叔红光满面，不忍心拒绝，“好啊，不给你们添麻烦的话。”

　　“不麻烦不麻烦，正在蒸。小蓝！来带王经理去尝尝八宝饭，去里面吃，端出来外面要抢的。”

　　蓝田带她去了蒸箱前面，淡淡的看着她也不说话，蒸箱往外溢着热气，头顶的日光灯将四周的不锈钢厨具映得惨白，脚下是潮湿的木条架起的镂空防滑板，耳边除了蒸汽的嘶嘶声都是静静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厨房和蓝田独处了，他和中式厨房格格不入，这时的表情和脸色似乎和她也格格不入。上一次，不是这样的。

　　“蓝大厨忙吗？”

　　“还可以。”

　　“蓝总有没有回来吃年夜饭？”

　　“在家和我爸吃。”

　　对话只进行了两个来回，就又卡住了，暖玉脱了厚重的外套，盯着鞋尖等蒸箱里的八宝饭。提示音一响，蓝田在不锈钢桌上腾了一块地方，整整齐齐地铺了纸巾、摆了餐具，“我去给你拿。”

　　暖玉心头一热，也跟着他到蒸箱前面，今天一定要全部吃完，不让他失望生气。蓝田心不在焉，竟没有发现她跟着旁边，只自己戴好了隔热手套，就直接把蒸箱打开了。暖玉没有防备，也不知道在蒸箱打开的一瞬间涌出的蒸汽会有多烫。她站着的位置，恰被一股浓浓的高压蒸汽击中。她痛极要躲，脚下却又被木条绊住，扑倒在潮湿的地面上。

　　蓝田这才发觉自己操作失当，扶起她时已经脸色苍白，疼出了一额头的冷汗。他急忙抱暖玉到水池前冲冷水，烫伤的是右上臂、肩膀，连带着脖子上也立刻起了大片的水泡，还不知衣服下的皮肉伤的多重。她坐在水池边沿伤，由蓝田托着悬空半躺在水龙头下，疼得失神、意识朦胧，眼前只有惨白的日光灯，和他焦急自责的眼神，半边身子被凉水冲得冻僵了，另半边却在他炽热的怀抱里熨帖着，“好烫。”

　　她的哭音击碎了他可悲的自尊心，蓝田托着她的背，抱紧了她，低声安慰，“不怕，不怕。”

　　医院的诊断是深二度烫伤，暖玉的家人还来不及吃年夜饭就纷纷来了医院，心疼不已。蓝田在角落里不敢面对这温情脉脉的一大家子，也不敢进病房看她，每次来，都只是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看她好不好。

　　她当然不好，每次换药都锥心一般的疼，痒不能挠、痛不能解，更不敢直视皮肉移位、血肉模糊的伤口，更不好的，是蓝田闯了那么大的祸，Sylvia一定会给他开警告单，说不定还有别的为难，这样的时候，他肯定难过无助，为什么不来找我？

　　植皮手术安排在创面感染消除之后，暖玉的父母来签字陪护，蓝田也来了，却只敢等在角落里，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以为二老已经离开，才敢去病房门口偷看，没想到时机估算错误，正面撞了个满怀，这才不得不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来看暖玉。”

　　暖玉和她妈妈长得十分相肖，一样温柔的丹凤眼，宽厚的面孔带着和煦的笑，她大喜过望，“你好你好。”看看还在麻醉中沉睡的暖玉，又看看蓝田，“老王，赶紧走了！”

　　他硬着头皮，在床边坐下，看暖玉恬静的睡颜，柔顺的短发，粉红的耳廓，紧闭的眼睛。他惭愧自责，暖玉对他说过的话，都仿佛是鞭挞加身，她的关心、操劳和照料，都是他遗失的珍宝，他自以为是的骨气和正气，在她受伤时一点用也没有。一直等到凌晨，暖玉也没醒，他自己倒是趴在床头睡着了。

　　暖玉从麻醉里醒来时，晚风正轻、月光正明，一颗脑袋歪在她手边，粗黑的头发上有厨师帽压出的痕迹。你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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