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

　　蓝田听说暖玉向中厨房推荐自己，肺都要炸了，亏自己给她开小灶，她居然这样利用自己去填补招聘空缺，她眼里只有工作，只有抱领导大腿，只有升职、加薪，要吃饭就找他，吃饱了就当他是一截透明胶，随便贴在哪里。

　　他也无心留下帮忙开夜宵了，特意等在员工通道里，等暖玉下班。

　　一直到八点的样子，暖玉打着哈欠换好了衣服，去员工通道打卡下班。她裹着一条厚重的长围巾，露出一双圆圆的耳朵和清澈的眼睛，走到楼梯口，看见蓝田穿得单薄，流里流气地倚在扶手上。

　　“蓝大厨！”她快步走上去，想看他眼睛里充满爱意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可是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总是灼热的这个小伙子，怎么好像也被气温冷冻住了。

　　“听说王经理要调我去中厨房？”蓝田不肯看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

　　暖玉愣了愣，把围巾往下拉了些，说话时露出一团团白雾，“你知道了？”

　　她片刻的犹豫在蓝田心里被解读成了其他内容，“对，你要这么胡来，也得征求我本人同意吧。”

　　她上前一步，仰起脸来看他，冬夜寒冷，她有些想念他身上灼热的少年感，“我？胡来？你放心，我在招人。”

　　“中厨房老大来找我了，说你推荐我过去，打荷。”

　　暖玉噗嗤笑了，这都是谁编的，她在为他顶着压力呢，“不是我，是他自己等不及。”她知道蓝田委屈，温声劝道，“你不想去也没关系啊，还有两个礼拜就过年了，过完年一定会有人来应聘，意厨也会有位子的。”

　　“我不想干了。”蓝田垂着头，眼神淹没在黑暗中。

　　“别发脾气，你现在辞职怎么找工作啊？从意厨到员餐，下家面试问起来，你怎么回答？春节前找工作，肯定不是个好时机。你现在去意厨帮忙，总厨很满意，只要一有编制，绝对是你。”

　　“如果没有呢？如果你们这些在办公室里高高在上的人，把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利贴、透明胶，我是不是烧一辈子大锅菜，二十年以后变成蒋师傅？”

　　“你越说越过分了，别乱发脾气。”暖玉为了不久后的员工春节年会，加班加得头疼，她已经为蓝田想尽了办法，明里暗里不知道受了Sylvia多少气，还要听这样的话，她也受不了。

　　“是不是Sylvia的主意？你敢不敢告诉她，只要我出手，也分分钟让她混不下去。”蓝田握着拳，从流放员餐至今的怨气全都积攒在手中。

　　“怎么让她混不下去？靠蓝总吗？”她疲累不堪，几乎是央告他，不希望他意气用事，更不希望他踩蓝女士的雷区。

　　“你敢不敢说？”

　　“我不敢，我也不会。这里是酒店，是职场，不是配你过家家。”她叹了口气，在办公室里，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干尽，莫名其妙的黑锅也背尽了，此刻年会的担子她一个人扛着，温柔的眉眼都是疲惫，“说这样的话有用吗？她难道会怕你吗？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肯服个软，也至于到现在这样的僵局，你有骨气、有正气，结果呢，把自己作到了员工餐厅。有一天你做到厨师长、做到总厨，有能力和总经理、业主、甚至总部VP谈笑自若，Sylvia那些势利小人，才会怕你，你的骨气和正气才有意义。”

　　“那你就继续做她的狗腿，等她给你发年终奖，等她给你升职加薪吧！”蓝田恼羞成怒怒火中烧，转身拔腿就望楼梯上跑，在出口险些被电动车剐到，还是越来越快地跑走了。

　　暖玉喊着他的名字想追，却还是被远远地在了后面。她又长长叹了口气，心里乱七八糟地盘算着明天要跟进的工作，断断续续地又想到了晚餐要让蓝田去意厨帮忙的事，一时间酸甜苦辣涌上来，思绪全乱。

　　第二天厨房班次午休的时候，她找遍了员餐和休息室，才知道他去了员工通道外面抽烟，保安、工程的几个大叔、小哥把一支灭烟筒围得团团，蓝田和几个餐厅实习生站在一起，白厨衣黑围裙格外显眼，他也看见暖玉了，朝着她用胳膊肘撞了下旁边的实习生，“嘿，王经理来了。”

　　这最新的一批实习生是暖玉亲自面试来的，这个男孩称得上出类拔萃，虽然应为营运需要暂时放在了宴会厅，但是个性和素养她非常看好，计划着过完年就要换到一线餐厅或者前台，她自然记得，“James也抽烟？”

　　无端不好意思地笑了，伸手扇开了四周的烟气，“刚翻了40桌，休息一会儿。”

　　“员工休息室才装修好，可以去那里放松放松。年底宴会很多，辛苦你们了。”

　　“你们聊，我洗菜去了。”蓝田灭了烟就要先走，故意强调了一句洗菜，让暖玉听得十分膈应。

　　“Ace等一下，我找你有事。”她也来不及和无端打招呼，大步跟在蓝田后面，几乎要跑起来才跟得上他的步伐。

　　“你跟着我干什么，耽误我洗菜影响全酒店开餐。”

　　暖玉知道他是因为昨晚所说的中餐厅的事还在闹脾气，只能卖萌装傻地跟在他后面，“要不要我帮忙呀，我也很会洗菜的，上次在山里民宿我们不是配合的很好嘛。”

　　蓝田斜眼看了她一眼，“我可不敢劳王经理大驾。”

　　“什么王经理，叫姐姐呀！”她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终究还是舍不得他，见他退开一步，就忍不住要追。

　　蓝田停下脚步，忽然转身，伸出修长的手臂在她面前撑住了墙，一双大长腿也拦住了她的去路，一个标准完美的壁咚，把暖玉困到了墙角，他干笑两声，冷漠道，“干什么？你也调戏我？”

　　暖玉吓红了脸，看着他的下巴尖几乎要贴到自己的鼻子，长睫毛掩映下的眼神湿润闪烁，厨衣下灼热的体温汹涌奔腾，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都要蹦出来了，喏喏辩解道，“没有啊……”

　　蓝田看她面庞绯红，一双丹凤眼胆怯地四处乱飘，嘴唇却还是那么嘟嘟柔软，他退开了一步，“意厨已经找过我了，晚上上去帮忙，你也回去上班吧，别每天磨蹭到半夜三更的。”

　　她也理不清思路和他说什么了，跑着回了办公室，同事都问，电梯坏了吗，跑成这样。幸好低头到工作中，再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下班点。她看着同事们陆续离开办公室，外面来往的脚步都伴着饭点特有的谈笑声，她心里雀跃，盯着时钟一格格跳向七点，终于拍拍自己的脸颊，往员餐走去。

　　那玻璃橱窗后面却没有他的身影，她佯装关心员餐的运营，走进厨房间去东张西望，先问问忙不忙的过来，再问问今天几个人当班，兜了一大圈才问到，Ace不在？

　　她沮丧又懊恼地出了员餐，原来他已经提前被叫去意厨了，她还来员餐吃他的四菜一汤呢。她还是想去看看他，不知道他想通了吗？心情好点了吗？还肯不肯好好和她说话呢？她走进后区电梯，对着亮光光的电梯门整理了一下衣领裙角，“叮”一声，门打开了。

　　餐厅后区的喧闹声、烟火气扑面而来，有别于人事部所在的地下安静冷清，这里，沾满了味道的菜名、凝聚着焦急催促的桌号、厨师们配合无间的简称缩写、退菜时大厨严厉的斥责、油盐酱醋、锅碗盘铲、刀叉勺筷之声此起彼伏，前场服务员和后场厨师的默契和冲突都汇聚于此。她踩着小高跟鞋在湿滑的地砖上小心前行，挤到出菜区的窗口往里张望，蓝田依旧一身白衣，在红黑厨衣的厨师长旁边专心致志地摆盘。

　　暖玉站在窗口外目不转睛，他弯下腰，靠近手中精心准备的材料，乌黑瞳孔里深不见底，唯有心爱的食物，那专注投入的样子真是好看。浓郁酱汁铺底，覆盖卷好的一小团澄黄意面，放上一只剥好了的鲜红饱满的龙虾螯，再用镊子调整香草的角度和位置，整理好造型，四周再用酱汁画出点缀的弧形纹理，色彩、口味和分量的搭配无不精确，他转动盘子审视了一番，随后推到厨师长面前。

　　一盘家常都能做的龙虾意面，此刻在白瓷深盘中小巧精致，送到了出菜区。铃声一响，前场黑衬衣的服务员快步进来将菜端到托盘上，核对了桌号拔腿跑菜，同时不忘提醒催促，“C3的海鲜拼盘催了两遍了！”

　　蓝田翻译给了Chef听，大厨又操着意面风味的英语骂了几句，让蓝田放下摆盘的工作去看看。海鲜拼盘里青口、扇贝、大虾、波龙、三文鱼、银鳕鱼各种食材烹调各有不同，要等一会儿也是自然。三文鱼和鳕鱼已经在平扒上煎好，肉质鲜嫩、纹路清晰，天然的水分被急火锁住，蓝田把它们依次送进烤箱，又低头检查了其他海鲜和蔬菜，确保一切毫无差错都在进行中。他对西式厨房如此熟悉，如此如鱼得水，他灵活穿梭的身影简直自带光环，这里才是他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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