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2

　　Ace调岗的事拖到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借口了，Sylvia心里很不自在，本以为已经把他踩到泥里，由不得他骄傲，意厨的几次空缺也都被她搅黄了，可此时暖玉私下帮他铺了路，倒显得她当时把蓝田流放到员餐不是坚持原则，而显然是公报私仇了。另一方面，她更不服气自己看对眼的小正太竟整日围着暖玉这个傻大姐转，不停给暖玉找麻烦。

　　月底，酒店要去西南参加校园巡回宣讲，争取明年的实习生名额，Sylvia让暖玉去，需要在那些三四线城市的二流专科学校呆一周的时间，条件普遍不好，学生的资质也远不如东南那些本科院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接也就接了，关键还得先个人垫付差旅费用，等回来整理好□□，再根据职级标准统一报销。这样算下来，暖玉一个月的薪水都不够流转的。

　　住宿费用的一天三百，暖玉只能勉强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在半旧的空调下，裹紧微微发黄的被子。拿出手机一翻，除了工作，全是蓝田的消息：

　　“今天烧了你喜欢的油焖茭白，还有地三鲜。”

　　“意厨忙死了，小时工少来一个，小王给我算双倍工资。”

　　“员工更衣室地漏堵了，小王怎么回事。”

　　“学校好玩吗，这里很多活儿等你干呢！”

　　“小王要不要回来了？”

　　暖玉把头埋进枕头，心里都是泡泡，翻个身把手机举到面前，飞快地输入，“明天就回来，我想吃土豆炖牛肉和油焖茄子。”

　　屏幕上的头像是一只歪着头故作凶狠的哈士奇小奶狗，很公平的，在网络连接着的一千多公里以外，另一部平举在鼻尖的手机上，是一只正给幼崽舔毛的异瞳白猫。

　　第二天的班机以为大雾而延误，本来应该下午回到酒店就提交给Sylvia的报告，不得不拖到了晚上。报告在路上就写得差不多了，暖玉下了飞机就直奔办公室，天已经黑了，安静的地下办公区域也没有同事在加班，她开了灯，把文件转换到工作电脑上，用酒店邮箱发到Sylvia手里，一看时间舒了一口气，十点，还没有到她给的deadline。整理好带去西南的文件和宣传资料，她准备去员餐吃顿宵夜。

　　不知道蓝田今天有没有留下来开宵夜呢？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做了土豆牛肉和鱼香茄子呢？毕竟菜单是一周前蒋师傅就定好、交给人事部存档的。

　　她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笨拙的轮子，在静悄悄的地下二层突兀地滚过，到食堂门口，还没有开餐，除了玻璃窗口里面亮着灯，用餐区是漆黑的，她推门进去，把箱子靠在墙边，走向空空的窗口。

　　蓝田在日光灯下打瞌睡。他抱着双臂靠在墙角，轻轻扬起头，歪着抵在墙上，他没戴厨帽，头发垂落在额头前，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露出浓密卷翘的睫毛，他的鼻子又窄又挺，嘴唇的形状对于其他的男人可能太过柔软，可是在他的脸上，却格外饱满温润。他下巴内侧有一颗痣，平时，只有仰望他的时候才能看见，现在这颗小小的痣显露在白花花的日光灯下，顺着光线下来，是鼓起的瘦削的喉结。

　　洁白的厨衣束在黑围裙里，前襟下部有点点酱油色的污渍，他周末要去意厨帮忙，平时还要照常上班，必定是很辛苦。暖玉没有叫他，趁着还没开餐，他还可以休息一会儿。

　　不过蓝田是调好手机闹钟的，离开餐还有十分钟，急促的闹铃就叫醒了他。他揉揉眼睛，又搓搓脸，双眼的焦距才能够同步地定在明亮的现实世界里。刚刚，他梦到了瑞士的课堂，梦到了同学们在烤牛排，而他对着一盘孜然牛肉，暗自想家。

　　眼神聚焦以后，他发现黑咕隆咚的餐位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忍不住拍面前的玻璃板，“小王。”

　　暖玉也在托着下巴打瞌睡，听见蓝田的声音，一睁开眼睛，是他站在菜品柜台后面，一手撑着玻璃，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只有他这样的身高才能做到。她站起来，从黑暗的餐位慢慢走近他的光明里。

　　蓝田隔着玻璃向她招手，“进来，我给你拿饭。”

　　他拿出两个保鲜盒，开火热锅，把一盒子菜倒了进去，大铁勺在锅里翻飞，温暖的香味逐渐飘散开来，真的是土豆牛肉。员工厨房设备简陋，几乎没有蓝田发挥的空间，但是炖得酥绵绵的土豆、无比软糯的牛腩肉，混着浓郁的酱香让她胃口大开。随后出锅的是入味的油焖茄子，蓝田给她盛了一碗饭，放在不锈钢桌上，“开了小灶，在这儿吃吧，别给人看见。”

　　暖玉胃口大开，看着蓝田期待的眼神，既高兴又担忧，她虽然是很饿，不过这个饭菜的分量还是太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餐具开始吃起来。

　　蓝田站在对面，心里的各种情绪都高涨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她毛茸茸的发顶，看她夹着菜、两腮一鼓一鼓，斯斯文文地吃自己做的饭菜，然后，越吃越慢，非要每个碗里都剩下一点才高兴。于是他俯下身，越过大半张桌子，盯进她的眼睛，“不好吃？”

　　暖玉被他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懊恼不已，早知今日，何必点菜，“好吃！特别好吃！米其林三星！”

　　蓝田皱起眉，追问，“那为什么要剩饭？”

　　暖玉咽了下口水，勉强抬起头给自己打气，“你也尝尝。”见蓝田不高兴地垂着眼睛，不动不说话，又把自己没用过的调羹递到他面前。

　　她不知道，其实蓝田在看着她的嘴唇出神，温柔说话的嘴唇一定是优美的，吃了两道浓油赤酱的菜，还带着一点亮晶晶的湿润。他是想尝尝看，但不是尝菜。

　　他们站在暧昧的分界线上，蓝田不知道进一步的结果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所以他踩在窄窄的线上不敢乱动，纵然内心的热情像岩浆一样喷薄欲出，却害怕因为她的抵触而冷却凝固，甚至化成火山灰烬。他努力收回视线，转向她尖翘的鼻头，纤巧沉静的丹凤眼，薄如蝉翼的眼睑。她又动了动嘴唇，可是声音却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外面有人叫你。”

　　他的神志醒了，低骂了一句该死，赶紧答应道，“来了来了！”一手拨起额上的头发，一手熟练地带上厨帽，然后开始把夜宵的饭菜往柜台上端。

　　等他忙完回来，不锈钢桌上已经没有人，用过的餐具规规矩矩地堆在一起，没吃完的菜上欲盖弥彰地遮着一张纸巾，是暖玉画的，米其林轮胎宝宝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样扭曲变形，旁边打了三颗星星，写道，蓝大厨三星认证。

　　蓝田脸上绷不住笑意，一个人在后厨偷乐，这个小傻瓜，什么五角星，米其林星其实是一朵六瓣的小花。

　　圣诞、跨年、接连不断的活动和庆典，让春节前的时光外轻松欢快，充满了愉悦的节日氛围。意厨仍旧没有空缺，中餐厅厨房倒恰好走了一名打荷，Sylvia恶向胆边生，瞅准了机会，让暖玉去出这个头，“Ace一直在员餐也是浪费了，你找他谈谈，让他先去中厨房学点东西，等意厨有位置了，再调他去。”

　　Vincent看她愁眉不展，知道她为难，“你可想想清楚，别意气用事啊。”

　　“也算升半级？可是越来越离谱了，我怎么开这个口啊。”

　　“开什么口啊，在员餐起码还上炉灶掌勺，到中厨变成跑腿打杂，猪脑子也看得出来是明升实降。再说，Ace注定是做西餐的，到中厨去学个P啊！”Vincent分析着各个厨房的人心走向，撇着嘴忖度，“中餐厨师长也是智障，缺一个人就能急成这个样子，不过西厨、意厨肯定都乐意，不然他们的风头分分钟被Ace抢光了，还怎么在总厨面前表现啊。正眼红呢，肯定拍手叫好。”

　　“总厨应该不会同意吧，他不同意的话，也没办法落实啊。”暖玉想起了对蓝田青眼有加的大肚子老头，指望他能出头主持大局。

　　“不管最后会不会落实，你都最好别让Ace知道。”Vincent挤眉弄眼，恢复了八卦本色，“他看你那个眼神啊，真是充满了爱意，你叫他去中厨房打荷，小正太心都要碎了。”

　　暖玉被这样一说，心也要化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自己的呢，下次观察一下，“瞎讲，他明明有一个小女朋友的，是总机的吧，还是预定部？”

　　“呵呵，分了吧，没听她们说嘛，很久没见Ace和女孩子一起食堂吃饭了。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啧啧，不应该有空窗期啊。”

　　暖玉按下了这件事情拖着不办，一面私下筛选简历做外招，只要尽快有人选，谁也不会为难蓝田逼他去中厨。她找借口搪塞，Sylvia也一样找各种理由退回她的报销申请，水费和差旅费，还有年底采买的各种零碎，大约有垫了一万在账上。虽然已经是代理人事经理，但薪水的涨幅比起工作量来差了不少，这些钱拖着，总是很烦心。

　　可是暖玉这边按下了，中厨房却按捺不住。年底，马上又是春节，各种家庭聚会、公司聚餐多得数不过来，要招人，在这个年终奖还没发的当口却格外困难，中餐厨师长是厨艺和内部管理已入化境的本地人，因为不会英文，和总厨的沟通不多，自以为餐饮生意自己这块是大头，也不削尖脑袋去领会总厨的意思。他急着要人，直接找了Sylvia，又在她的授意下直接找了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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