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1
蒋师傅在员餐那头接起了电话，听暖玉说明了情况，哪里有不同意的，他五十上下的年纪，已经管了一二十年的食堂，来了酒店，麾下能有蓝田这种资历的年轻人，最希望这个时代能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之前见他顽劣，也没少像叔伯家长一样教育他，现在听到有这样的机会，一口就答应了。末了，蒋师傅问暖玉，“王经理，你要不要亲自和小蓝说说看，我管不动他，他听你的。”
暖玉暗自羞愧难当，不知是什么事让老师傅竟觉得自己能管教蓝田，Sylvia还在隔板旁边婀娜多姿地靠着，她平静地回答道，“蒋师傅客气了，您同意就行，我就不打扰你们开餐了。”
谁知道那头蒋师傅已经在招呼蓝田，“小蓝啊，王经理找你，有事和你说。”
蓝田正在案头，端着一把中式大片菜刀咚咚咚地切茭白，听见王经理三个字，那富有节奏感的切菜韵律戛然而止，他三步并作两步就从蒋师傅手里接过了听筒，“小王找我？”
“周五晚上到意厨报道。”她在这头保持着语调平稳、气息平静，可是Sylvia的眼光总是叫她如鲠在喉。
“真的？要调我回去了？”蓝田难掩兴奋，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此刻安静的厨房里，和蔼的叔叔阿姨们都偷笑着看过来。
“不是的，他们生意太忙，Sylvia调你过去帮忙，你要珍惜她给你的这个机会，多学点东西。”
蓝田一听这个名字，高涨的热情凉了一半，更提不起什么感谢和珍惜的情绪来，应付地随便哦了一声，不说话。
暖玉见Sylvia还在那里盯着自己，十分地不自在，急着挂电话，“蒋师傅已经同意了，你忙完了早点去，别迟到，也别影响了员餐的工作。再见。”听到她说了再见两个字，Sylvia才收起阴阳怪气的假笑，回身关上了单间办公室的门。
蓝田也把听筒敲回了座机上，闷声不响地回他的案板前，咚咚的剁菜声继续响起，却时快时慢的，听不出是兴奋多，还是心烦多。他用脚趾头也猜得到，Sylvia哪里有这样的良心，多亏了暖玉帮他安排，只是不乐意她这么狗腿，明知道他厌恶，还要在他面前为自己的老板邀功，她那张老脸，贴再多的金也是一样招人嫌。
Sylvia进去不到十分钟，暖玉的座机又响了，她不用接，拿起纸笔就过去敲门，“总监，找我？”
Sylvia指着桌上一张付款申请单，慢悠悠道，“这张单子早上被财务退回来了，说要□□。”
暖玉放下手里的纸笔，恭恭敬敬地拿起单子一看，是员工宿舍上个月的水费。因为房东是坐地收租的富二代，根本不开□□，开业以来一向是采用现金付讫的方式直接付钱给房东个人，怎么这次突然被驳回了呢？
“你先垫付一下，回来走个人报销，也省得去跟房东找不自在。”Sylvia吩咐了，把自己的水杯也递给她，“这周付掉，不然房东要断水了。”
暖玉接过水杯，凉水兑着热水接了七分满、三分温，给她放在最顺手的位置上。宿舍的房东，她很清楚有多难缠，那块地方也是她当时几乎跑断了腿才找到的，距离合理、交通方便、配套齐全，装修也过得去，为了谈成现在的房租，少不了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
没有□□这样的情况，也是当时就征求过财务同意的，现在突然生了变，Sylvia有多少功劳在里面，大家心知肚明。一方面财务总监向来谱大，只肯见总监以上级别，随便一个经理连他的门都进不去，另一方面，若是她贸然去证实了，回头Sylvia也饶不了她，毕竟还要继续这份工作，垫付，也就垫付吧。
暖玉立刻给房东去了电话，对方吊儿郎当，对□□的要求当然充耳不闻，直接撂下话，爱租租，不租滚。她准备好现金，在制服外穿一件宽大的外套，就走出酒店去迎接晚秋的朔风。
付清水费回来已经过了饭点，又饿又冷，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抵御辘辘饥肠，下午却还是没躲过胃疼，连脑仁都被北风吹得隐隐作痛。她一向容易低血糖，不敢饿着自己，只好到员工餐厅觅食。
三点来钟的食堂，午餐落幕多时，晚餐还在锅里，除了玻璃窗口后面的明档厨房，空荡荡的餐厅隐约还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她捂着胃走到门口，连进去找个位子先坐一会儿的力气都用完了。刷卡机旁边的饮料机已经有热饮了，暖玉扶着桌子倒了一杯美禄，刚啜了一口，蓝田来了。
“你猫这儿干嘛呢？中午在哪儿吃的？现在又跑来了？”蓝田迈着一双大长腿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连问了一嘟噜。
“有没有饭？我好饿。”她双手握着热美禄的杯子取暖，虽然踩着高跟鞋、裹着一丝不苟的黑丝袜，此刻在蓝田面前却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没吃？”蓝田最见不得人不肯好好吃饭，低头一看她在喝美禄，更不高兴，当即夺下了杯子，像动物叼起幼崽一样，拎着暖玉的一只胳膊把她提溜到座位上，“等着，给你拿饭。”
然后暖玉只能双手按着肚子，靠在桌上等他。这时她才发现，Sylvia竟然也在厨房的玻璃窗口里，她姑奶奶的鞋底都是羊皮的，只肯走红毯，什么时候愿意踏进油腻潮湿的厨房一步？
她赶紧挪了位子，坐到一大盆龟背竹后面，挡住厨房过来的视线。很快，蓝田就端了一碗热腾腾、金灿灿的煎馄饨过来，“中午给你留的，冷掉了，就煎了一下。吃吧，茭白鲜肉。”
暖玉胃疼着，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麻烦他，“有没有中午剩的粥？我胃疼，吃不下这个。”
蓝田生气了，又不知如何表达，半天才憋出一句，“小王啊，你不能这样的！”然后又回厨房，盛了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出来，放在她面前，晶莹剔透的银耳里，漂浮点缀着白白的莲子和点点枸杞。
她两眼放光，赶紧喝了几口，“好吃，这也是你做的？”
蓝田还是倒竖着眉生气，却难掩一丝得意的笑容，“是啊，我加了桂圆，甜吧。”
暖玉点点头，一口气喝完了，翻绞的胃壁终于被暖暖地熨帖到了。她转头越过龟背竹的缝隙看厨房，纯白的日光灯下一片空旷，“Sylvia走了？”
“刚走。”蓝田把一碗煎馄饨又推回她面前，弓下背用一副小奶狗的表情盯着她，“尝一个，你不是喜欢吃茭白的嘛，就一个。”
她被盯的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外皮煎得焦脆喷香，里面的馅却还饱含新鲜茭白的汁水和猪肉的鲜香，“她来干嘛？”
“来找蒋师傅，还假装宽宏大量、良师益友。”他赌气，噘着嘴，“是我去意厨帮忙的事，说小王不应该给我算补休，我用休息时间去帮忙，应该给我按小时算工资。”
暖玉听了，心里感慨，自家老板就是这样一个虚与委蛇的人，又不想说出来白惹蓝田生气，“嗯，是我小气了。”
“你这狗腿！”蓝田嫌弃。
她一肚子苦水无处可倒，只好谄媚地笑笑，“真好吃啊，这个馄饨。”
蓝田又不缺钱，他可不在乎什么小时工资。他看暖玉要夹第二个馄饨，手快地把碗移开了，“就一个，不然你一会儿又找借口不吃晚饭。七点来，我等你。”
暖玉尴尬地半伸出的筷子只好放下，安慰地摸摸肚子，“晚上吃什么？”
“吃了就知道。”蓝田收拾了碗筷，催促她回去上班，“快干活去，少开夜工。”
不像来时缩手缩脚、捂着胃，暖玉带着餍足的表情喜滋滋地回了办公室。等着七点，再去员餐。
周末一过，这个本来已经恢复沉静的名字突然又火了起来，各种夸赞此起彼伏。周一的午餐，暖玉在排队打饭的时候，就听到排在前面的肉房和西饼房师傅在议论，“就是那个小年轻，老大喜欢得不得了，出品也有模有样，听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没想到蒋师傅手下还有这样的人才。”
他们显然是不知道当时的故事，私下眼红后起之秀青出于蓝、博得了上司的青睐，于是她更感兴趣了，恨不得把耳朵凑到他们跟前去听，“听说餐厅服务的小姑娘都抢着到后面跑菜啊，弄得手忙脚乱的，餐厅经理都进去发火了。”
“只要总经理去意餐吃饭，老大多让他出手几次，这升职还不是开了金手指。”
暖玉听出了话里话外的酸意，笑得不动声色，就排到了蓝田面前，“Ace，在意厨玩得开心吗？”
蓝田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口罩外，此刻看着她满满的都是笑意，舀了异常丰盛的饭菜给她，“忙死了，还要被围观。”
“太多啦！”她也笑着抱怨。
总厨对蓝田的好评，很快就到了各位总的耳朵里，钩沉一般又重提起了当时话题，连总经理都记起来有这么一个人。Sylvia在早会前停了餐饮部、厨房和其他营运部门的分享，脸色尴尬，只好绷着虚情假意的笑给自己打圆场，“是啊，人才难得，但也都要以符合规章制度的前提下。只要厨房有合适的编制，我肯定会创造一切条件支持的。”
“啊哈！You!”总厨隔着半张桌子的人大笑，带着老外语调夸张的幽默感，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喜悦还是暗中挑衅。
总经理手边第一位的财务总监洞若观火，一语中的，“从员餐到意厨，还需要编制啊？左口袋放到右口袋嘛。”
Sylvia脸上险些挂不住，但还是保持着总监级别的人才能装出来的淡定和骄傲，回应道，“你说的容易，控制成本还不是您财神爷三令五申呀。对了，员工宿舍的水费还是我私人垫付的，est能不能抬抬手快点帮我签掉啊？”
Ace调岗的事拖到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借口了，Sylvia心里很不自在，本以为已经把他踩到泥里，由不得他骄傲，意厨的几次空缺也都被她搅黄了，可此时暖玉私下帮他铺了路，倒显得她当时把蓝田流放到员餐不是坚持原则，而显然是公报私仇了。另一方面，她更不服气自己看对眼的小正太竟整日围着暖玉这个傻大姐转，不停给暖玉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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