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我最不喜欢你们这儿的办公室，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暖玉为了说话方便，用的是Sylvia隔壁的的面试间，蓝田倚在门口，不愿意进去。

　　“蒋师傅和我说了，那天他不在，是你改了菜谱，自作主张烧了个蒜蓉娃娃菜。”暖玉坐在面试的小圆桌前面，桌上放着一小簇新鲜的康乃馨，“总经理很不满意，你不想解释一下？”

　　“大家都不爱吃金银蛋，每次菠菜也好、娃娃菜也好，都吃不完要剩下，为什么不换个做法？”蓝田还是倚在门上，并不觉得自己擅自改错了菜单有问题。

　　“蒜蓉是不错，但是假如前台和餐厅的同事，吃完了就立刻回岗位上和客人互动，是会有口气的。员餐不能提供的菜品和调味料，在你们的P&P里有很明确的说明。”暖玉走到小圆桌这头，站定在蓝田面前，“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很多规章制度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你的想法很好，只是实行起来有些前提和约束。”

　　蓝田皱眉，觉得她在教育自己，青青的眉尖挤出一条壑，“你想说什么吧。”

　　她叹了口气，仰头问道，“你的一肚子才华，在意大利厨房才能施展，你想不想回去？”

　　“问这干什么，又没有空缺。”他摆出一副散漫的样子，看似根本不在乎。

　　“如果你能把抽烟、喝酒、飙车、把妹的心思，放半点在工作上，也不至于没机会。”

　　蓝田听得出来她的惋惜，却又抗拒着她的关心，“哟，小王，不对，王经理还知道把妹这个词啊。”

　　“你这样任性，没有人会为你高兴为你难过的，蓝总也不会为你骄傲。如果LK的HR再和我打听你，你让我怎么回答，让她怎么汇报给蓝总？”她看蓝田不说话的神情有些收敛，抓住他的手臂追问道，“你是职业厨师，这是你自己说的，你抽烟、喝酒，一点不爱惜自己的味觉，那么多生菜的味道你还能尝出来吗？”

　　那天晚餐食堂吃到了很不错的黑椒牛柳杏鲍菇和榄菜四季豆，蓝田戴上口罩，站到了久违的玻璃窗口，观察每个过来添菜的同事的表情，遇到以前意大利餐厅的实习生，刚刚转正且升了半级，端着碗打趣他，“Ace今天还魂了？”

　　等暖玉过后来时，餐厅已经没什么人，她拿了餐具到蓝田跟前，先看了一下今天的菜色，果然如同事所议论的一样，颜色香味兼备，然后忍着笑看向蓝田，“帮我打饭吗？”

　　“菜冷了，你是吃白饭，还是汤泡饭？”

　　“每个菜都盛一点，然后帮我端过来，谢谢。”

　　然后她自己盛了汤去坐了，等着蓝田拿了菜过来，仰着脖子吩咐道，“Ace，你坐下。”在她眼里，蓝田仿佛一个还没过完青春期的小孩子，用种种离谱的行为博取家长的注意。

　　而在蓝田的世界里，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只有一个保姆不咸不淡地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出国、回国，实习、工作，以为学成归国父母就能多看他一眼，然而多少次梦里不知身是客，吃尽苦头还是一场空，倒不如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和小时候一样赖在泥地里，倒也活得轻松。

　　暖玉难得地吃完了一碗饭、一碟菜、一碗汤，真心地夸赞，“你很久没做这么认真地做菜了。”

　　“你是夸我还是训我？”蓝田垂着眼睛，浓密卷曲的睫毛遮蔽了眼中的光芒，双手也藏在桌子下面。

　　“当然是夸你，LK的HRD打过好几次电话来问你，我可没有把菜里有头发、预算超支的事情说出去过，都是说你有天分又刻苦，蓝总知道了很欣慰。”

　　“你怎么知道蓝女士是我妈？”

　　“她来试过你的菜对不对，我还见过她。她那天先来和Sylvia打过招呼才去的餐厅，当时我不认识她，不过后来就对上了，你们母子长得真像！”

　　“她很欣慰？”他的表情稍稍才有些活泛了。

　　“是啊，说本来怕你臭脾气不服管教，要是瞎辞职就抓你去新加坡，后来听说你在员餐也安分，就不着急来捉你了。我也是为你扯遍了谎，说遍了好话了。”

　　蓝田听了有些腼腆，就好像是当面被母亲教训了一顿，暖玉看他垂头丧气不说话，继续教育，“你不用谢我，你每天好好烧饭给大家吃，我就放心了。不然有一天我做了蓝总的下属，说不定也喜欢打打小报告什么的，让蓝总把你当三岁小孩一样揣在袖子里。”

　　蓝田扬起脸，色厉内荏，“你威胁我。”

　　“是啊。”她温柔一笑，竟有些宠溺的神色，“你的心结应该也解了吧，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一起说给我吧，让姐姐开导开导你。”

　　说者无心，蓝田却觉得这是明目张胆地撩他，“有。你为什么不肯做我女朋友。”

　　暖玉一听好沮丧，这个人只当她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能苦笑不得回答他，“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只会问我！”

　　“好，王经理快去加班吧！我要下班嘞！”蓝田终于喜笑颜开，端了碗碟自己大步走开了。

　　暖玉为了博好感才叫他把四个菜都打了，又喝了汤，这会儿撑得路都走不动，回到办公室里换了衣服，刚打开几个，蓝田大步流星地跟进来了。他也换好了衣服，两条大长腿杵在门口，冲她扬扬手里的机车钥匙，“你几点下班？我送你回家。”

　　他果然在想办法了，暖玉默默，“不知道，可能很晚。”

　　蓝田嘴上说没关系要等她，着实却像只掉毛的猴子，一会儿摆弄下实习生桌上的富贵竹，一会儿研究下人事主管的笔筒文具，一会儿坐着宿管阿姨的椅子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滑来滑去，丁零当啷的声响不断，暖玉只好帮他找点事做，“Ace，外面柜子里有咖啡，帮我冲一杯。”

　　蓝田弄好了咖啡，给她放在桌上，暖玉就叫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乖乖地玩手机不要乱动，他却不肯，过了片刻又悄悄溜进来，把她单间办公室朝内的百叶窗拉开了，自己跑去坐在了外间正对面的桌子上。

　　她在电脑前稍稍扭头一看，透过玻璃窗，他正好可以看见自己的侧脸，不由笑了，“你再不让我安安静静地加班，我到明天早上也做不完。要不到旁边去，要不你就自己走吧。”

　　等她再从屏幕上移开视线，蓝田果真不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嘴角一直挂着笑。等安安静静地工作了一会儿，却又在左右张望地找他了。

　　“我在这里。”原来蓝田躲在玻璃窗所在那扇隔断的墙角下，对着一面镜子正好能看见她的动作。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恰好看见镜子里那双眼睛，不由吓一大跳，“你吓死我了！”

　　蓝田只好站起来，靠在门口，郁郁问道，“王经理到底什么时候下班？我明天还要来开早餐。”

　　“你都叫我经理了，我当然要刻苦啦。”暖玉对着笔记本上的待办事项，一条条的打钩下去。

　　“你会不会觉得我职位又低、赚的又少？”蓝田突然严肃起来，皱着眉头问。

　　但他此刻的深沉在暖玉看来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便回答说，“会啊，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快好好工作吧，我等着看你成为中国区第一个员餐背景的总厨。”

　　蓝田却又高兴起来，“你也觉得我长得好看啦？”

　　暖玉无话可说，只能草草关了电脑跟他一起走出酒店。蓝田先去车库拿了车，拧足油门从坡道上疾驰而来，在岗亭前面猛转了一个大弯，发出尖锐的一记摩擦声，疾停在暖玉面前，暖玉却有些胆怯起来，害怕因为他身上的气息离她太近，会让自己燃烧起来，“我刚刚吃多了，你陪我走走吧。”

　　蓝田蹙起眉想了一下，讪讪地把车放回去了，陪她一起走在路灯昏暗的夜路上。暖玉并不想和他并肩走，他步子又大，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她。

　　要说喜欢，暖玉不可能一点都没有，但是蓝田这种老少通吃的祸水，实在不适合组建家庭。她想要的是相互陪伴、彼此扶持，而蓝田身边，大概会有排不完的雷、吃不完的醋，不出两三个月，她大概就变成蓝大少爷的二妈了吧。她可没有那个自信能把蓝田太太平平地拴在身边，更不想成为他流水的饭搭子中的一个。他若是三心二意，她岂不是泥足深陷。

　　此时蓝田已经在员餐浑浑噩噩地荒废了好几个月，意大利餐厅的客流却不断走高，周末的高峰时段甚至连西餐厅请过去帮忙的副厨师长和主管都要淹没在此起彼伏的下单声中。看在人均消费位居所有餐厅之首的面子上，Sylvia终于在总厨面前败下阵来，拉长了脸同意招募外部帮工，由暖玉具体落实。

　　下一个周三的上午，意大利厨房的第一张外帮工申请单放到了暖玉的桌上，她仔细分析着用人部门的需求，心生一计，当下瞒着Sylvia又去了一趟总厨办公室，帮助他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名得力干将。她回到办公室，还没坐下，就隐约听到了Sylvia在自己的单间里接电话。

　　只消片刻，Sylvia款款地从里面走出来，抱臂倚在门外第一张工作桌的隔板上，向暖玉不耐烦地招呼道，“哎，意厨的少叫一个，让上去帮忙。”

　　暖玉不动声色，接着问道，“那是算加班补休，还是按小时工工资结？”

　　Sylvia扬着脸，眼神冷冷地盯着暖玉，尖尖的下巴像一把匕首刺过来，“还想结钱？想得倒美。”

　　“好的，总监，我现在就和员餐说。”暖玉低下头，要打电话给员餐厨师长蒋师傅，让他到时间点就放人。

　　“不当面去员餐说吗？”Sylvia习惯性地勾起唇角，原本丰润的唇抿得薄薄的，嘴角弧度锐利，眼神愈发暧昧不明，“毕竟你也不容易。”

　　暖玉余光里映着她傲慢的姿态，她抬头腼腆一笑，指尖已经拨出了四位再熟悉不过的分机号，“蒋师傅最通情达理，电话里说他也会支持的，不用太麻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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