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于是两人提了鱼虾蔬菜跟到厨房帮忙择洗。主人家杀鱼下锅，不一会儿屋里就全是葱姜的香和鱼的鲜。

　　“这个生菜是拌沙拉的生菜吗？”暖玉洗着菜叶问，这个季节的溪水清凉凉的，还不冻手。

　　“尝一下就知道了。”蓝田在旁边摘大棵生菜外层的枯叶，笑着撕了一小块叶子递到她嘴边，“很脆，你试试。”

　　她接过来咬了一口，青嫩但是生涩，“没有酱好难吃啊。”

　　“常用的生菜就有十几种，凯撒生菜、罗马生菜、奶油生菜，比布生菜，菜比肉贵你知道吗？”他整齐地掰下每一片菜叶，浸到溪水中，动作利索但轻柔，“这种还是耗油炒一炒更好吃。”

　　“那，十几种生菜你都能尝出不同来吗？”

　　“当然，水分、甜度、脆度都不一样。”蓝田不抽烟，有着引以为傲的灵敏味觉，“你吃的多了，也都能吃出不同来。”

　　“那么请问职业厨师，你们每天吃那么多，是不是将来都会有大肚腩？”

　　“不会啊，我吃得多，我也练啊，我每天都跑步举哑铃！”蓝田笑着，大眼睛明亮湿润，他撩起袖子，亮出饱满的肱二头肌凑到暖玉面前，“我吃白肉，少熬夜少喝酒，不会胖的！”

　　“知道了知道了。”暖玉害怕和他凑得那么近，灼热的少年感叫她不能不紧张害怕，在脸红起来之前，用手上的水珠泼他，好让升温的空气冷却下来。

　　“我在国外做管培生的时候，店里只有我一个亚洲人，经理以为我不爱吃芝士，把芝士仓库的钥匙给我管，我就那时候胖了一点点，后来又瘦回来啦。”

　　“好啊你偷吃！我得提醒着点厨师长。”

　　“我一个人能吃得了多少。管酒窖的那个同事，有哪天是醒着回家的。”

　　“在酒店里你要是敢这样，我一定会开除你的！”

　　“那时候我还小呢，现在都吃够了。”

　　“都是偷吃吃够的吧，看你那小孩子的样儿。”

　　“我哪里小了！”

　　山里雾霭低沉，厨房里飘出来的烟火气融入屋后的山林，把在山径上闲逛的人都引了回来。几桌饭菜在厅堂里一摆，大家都循着味坐下了。暖玉和人事部几个小姑娘一桌，帮大家一一盛了鱼头汤，又挑出红烧鱼里少刺的几个鱼段分给她们。

　　蓝田坐在竹围栏的窗口发呆，员餐的叔叔阿姨吃态凶猛，见他右手受了伤，可怜巴巴地握着筷子不知从何下手，就都兴致勃勃地要帮他夹菜。蓝田见那些沾着各种中年口水的筷子就要夹着菜肉落到自己碗中，赶紧眼疾手快地用调羹抄了一勺汤，顺势洒了右手里勉强托着的碗。米粒翻了一桌子，他顺理成章地起立、道歉、换了座位。

　　他厚着脸皮挤到了暖玉那桌，看她乐于照顾同桌的人，也像个太子爷一样目使颐令道，“帮我夹块鱼。”

　　暖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中二和撒娇，看了看他拿筷的左手，给他夹了剩下的鱼段中最大的一块，满满的堆在饭上。

　　蓝田兴高采烈地吃起来，却又不忘评论，“原生态的鱼清蒸肯定鲜，这么红烧有点暴殄天物了。”

　　“好好吃饭。”暖玉抿了抿嘴，不大高兴。

　　蓝田看了，也觉得自己得意忘形了，只好乖乖地低头吃饭，米粒掉了一地。

　　晚上山里冷，那些第二天要看日出的，几乎都是吃过饭就躲进房间里聊天睡觉了，只有少数不愿早起的，还在厅堂里喝着啤酒插科打诨。到第二天早上蒙蒙亮的时候，暖玉拿着隔天统计的名单逐个去敲门叫早，又有不少人起不来床不肯去了，最后她只好领着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往山顶上走。蓝田也跟在后面，哈欠不断。

　　月落乌啼，暖玉爬上一块高耸岩石，遥望延绵不断的丘陵，远方的晨雾正在竹树间流动，深吸一口气，都是湿润的青草香。在旭日即将撕开浮云的时候，蓝田蹭到她身边。

　　“小王，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呢。”

　　“那你喜欢我吗？”

　　暖玉心头一跳，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突然洋溢了全身，暖融融的，又涨卜卜的，她愣了几秒钟，从僵硬的四肢里找回知觉。可是她一向的温和委婉，哪里禁得住这样毫不矜持的告白。

　　“我们谈恋爱吧！”蓝田错以为她害羞，抑制不住心里的高兴。

　　“不行！你比我还小两岁呢！”暖玉连忙往后挪了挪，想拉开和他的距离，逃离他身上的灼热感。

　　“两岁怎么了？”蓝田急了，万万没想到她会拒绝，他从小孤身在外，根本无力抵挡温柔的照顾，更以为那是只有伴侣才能专享的体贴。

　　“快别开玩笑了。”暖玉手忙脚乱地跳下石头，险些崴到脚，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蓝田一个人坐在冷冷的朝阳里，山风吹得他头晕。

　　白日一照，云雾自开，秋日明亮的光一会儿就晒干了山里的露水，空气也变得干燥闷热起来。

　　回到酒店，蓝田很快就投入了恋情，第一个是中餐厅的实习生，眉眼清秀、鼻头秀巧，170的个子，浓密的长发一直垂到腰上，只要班次里有饭点，两人就约好一起吃饭。深秋的时候，女孩儿买了情侣款的围巾送给他，要和他一起戴，蓝田不肯，竟然因为这件事分手了。

　　后来和他一起吃饭的女孩儿换成了前台接待，当班时挽着整洁的发髻，垂落下来是一把乌黑的卷发，唇红齿白，活泼伶俐，休假时总爱拉着蓝田逛街，蓝田在商场睡着了一次以后，又散伙了。过后的流水般的女孩们坐在蓝田对面吃饭，暖玉也来不及细数了。

　　他似乎没有了回意厨房的强烈意愿，变回了出国前的那个懒散莽撞的小孩，用精雕细琢西餐的手，每天漫不经心地做着四菜一汤，他开始抽烟、喝酒、飙车，每个月坐在机车后面的姑娘都不一样。

　　暖玉每次想找他谈，他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不了几句就就要走，不是和同事去抽烟，就是接女孩儿电话。Sylvia看在眼里，在办公室里嘲讽他，说自己给员餐找了一个忠诚稳定的专业伙夫。

　　直到总经理在午餐里吃到了蒜蓉粉丝娃娃菜，亲自把总厨、Sylvia和蒋师傅全都叫进办公室去，好一顿训斥。Sylvia从没认真审查过蒋师傅交上来的菜单，自认躺枪，还得全程在总经理气急败坏的催促下，黑着脸向一脸无辜的老师傅翻译，“中午让员工吃大蒜，是让他们下午不要再和客人说话了吗？毫无服务业基本常识！也不以自己的的工作而骄傲！更没有荣誉感和责任感！”云云……

　　Sylvia自认为受了员餐和厨房的连累，替背了黑锅，回到办公自然又大发雷霆，甩了一堆单子出来在大家的办公桌之间指桑骂槐，“这周的员餐菜单是谁审的？有没有审过？Spring，你看过没有？”

　　暖玉困惑了，拿出上周五蒋师傅送过来的菜单，对照日期和饭点一看，的确并没有这道菜，不卑不亢道，“我看过，但是蒋师傅给我的菜单上是没有蒜蓉的，只有金银蛋娃娃菜。”金银蛋就是皮蛋和咸鸭蛋切成的小块，这样炒的蔬菜是员餐常有的。

　　Sylvia气得白她一眼，“那刚才的蒜蓉粉丝娃娃菜是天上掉下来的？菜单上没有的菜他们也敢自说自话就出，你是怎么监管的？别以为出游的时候有人多跟你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昏了头了，麻雀还是凤凰，自己照照镜子。”

　　暖玉简直被这几句话激得五脏六腑连着疼，“抱歉总监，我会和蒋师傅好好沟通，和掌勺的师傅也都一个一个面谈，分析清楚这次的问题，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谈完了交个report给我。”她冲这一头发完了火，又指着扔在桌上的一堆东西叫骂，“Vincent！你这培训报告又怎么回事！”

　　Vincent在角落躲清闲，向自己的助理模仿Sylvia开火时扭曲的表情，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收拾了表情换成一副灿烂的笑脸，走上前去捡了自己的单子，又扶着Sylvia的胳膊送她进办公室，“老板，别发火别发火，伤肝！这个报告是这样的……”

　　半个小时以后，Vincent才出来，一背转身还没关上门，就传神地表演起Sylvia的神态来，暖玉哭笑不得，他倒会和稀泥，估计培训报告也被他大事化小了，自己却还有一箩的事要跟进。不过，若不是这一场风暴，她也不能端端正正地把他请到HR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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