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


  蓝田说起来算是酒店世家出身,父亲做到管理层后转行经商,母亲则一路拼到集团总部,在那个年代,外资品牌刚刚进入中国市场,能在那样的五星级酒店工作,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外语流利之外,样貌、谈吐、气质都是出类拔萃,收入也是不菲。所以蓝田从小的行事做派也不折不扣是个富二代,配上一个少见的姓氏,到哪里都是焦点,遑论190的身高和360度无死角的颜。

  可惜这样的人,多半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蓝田小学起频频逃学挂科,磕磕绊绊念完了私立高中,已经完全能够预料他在学业上是无药可救了。庆幸的是,他从小跟着父母社交,客人也好、同事也好,多的是老外,所以英文没有操过心,他那掌管了全国近百家五星级酒店人事任命的母亲,实在受不了家里有这么个草包,花够了钱把他丢到了瑞士,除了每个月打钱过去,不再过问。

  从人见人爱的幼齿正太,到玩世不恭的俊美青年,所做的只需要把他扔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数年不理不睬。蓝田24岁回国,开着Google地图在广袤无人的豪华小区里找到了自己家的房子,和父亲、保姆打了招呼,收拾了自己出国前没带走的一系列手办和模型,搬进了市中心价格不菲的酒店公寓。

  他在国外拿的是洛桑酒店管理学院烹饪专业的学士学位,简历上写的是英文精通,法语、意大利语日常交流,做过米其林三星的管培生,前场、厨房都稳得住。漂亮的履历,挺拔的身材,大方的谈吐,英俊的面孔,哪里有面试官会不喜欢他。

  他是看准了当年刚开业的LK去的,意向职位是西厨主管,一路面试、试菜都非常顺利,人事交口称赞,行政总厨更是迫不及待要把他纳入麾下,没想到最后却在了总经理会面上出了岔子。

  LK那任总经理是华人,看到蓝田的名字,立刻想到了总部的一位VP,随口就谈道,你的姓很少见,我只认识集团中国区的人力资源VP也姓蓝,而且也是本市人。

  蓝田自然地回答,那是我妈。

  总经理惊喜交加,又不敢莽撞,把这公子哥冷落了不好、捧高了也不好,当下就把他安抚了,前脚把他送出办公室去等消息,后脚就给VP去了电话。蓝女士远在新加坡,冷不丁听说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回了国在找工作,还在面试的时候把自己搬出来镇场子,也不好发作,只能说,蓝田刚刚回国就在自己集团的酒店里工作,外人都要觉得他有裙带关系,做上司的也不敢教他、用他,对他的个人发展、对酒店都不好,还是先到新加坡来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国内找工作吧。

  人事总监亲自把这意思委婉之又委婉转达给了蓝田,他失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在简历上做了手脚,在名字前面加上了父亲的姓,改名叫做郑蓝田。他的小计策本可以天衣无缝,只是算漏了一个因素,他和暖玉的故事也是由此而开始。

  那时酒店还在筹建,人事部只有总监、培训经理和一个刚升任主管的女孩子,蓝田顺顺当当地应聘进了意大利厨房,虽然对这酒店品牌、餐厅装潢、厨房设施都不甚满意,但无非为了积累经验、将来好建立自己的独立餐厅,也就勉勉强强地来了。入职的时候,要带身份证、银行卡,还要办社保、健康证,坏了,名字不符。恰好那时候人力资源总监走了,继任还没到岗,培训经理又不大管事,只有那个年轻女孩子,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才撑着HR没有停摆。

  他带好了证件,拿出自己用得得心应手的笑脸杀,去办入职,“我叫Ace,今天报道,你怎么称呼呀?”

  暖玉从一桌子的表格文件里抬起头,仰得脖子都要断了,才看见来人的长颈鹿一般戳在半空中的脸,“我是Spring,叫我小王就行了。”

  蓝田心里一笑,都快忘了国内还有这样土气的女孩子,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递出了自己的资料,“我刚刚回国,不知道证件齐不齐,Spring你看看。”

  她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怎么身份证是蓝田,求职意向书是郑蓝田,你到底叫什么呀?”

  他平静地看着暖玉的眼睛,顺理成章地解释道,“我刚出国父母就离婚了,我跟我妈,所以在名字前面加了我妈的姓,我人在国外,也没改证件。”

  暖玉相信了,只嘱咐说,“我按郑蓝田给你办入职,你快去把证件重新换了,不然工资、社保也都没法的。”

  蓝田顺利地办了入职,到厨房报道上班,当时的行政总厨是意大利人,也曾经在瑞士读书,两人十分合拍,蓝田也颇有些一鸣惊人的意思,酒店才刚刚试营业,已经有客人慕名而来。

  一锅鲜虾吊了汤,牛排在火上滋滋作响,焯过水的蔬菜湛青碧绿,他正在打牛油果蓉,实习生蹬蹬地冲进来,“Ace,总经理带了VVIP,点了你的,叫你先出去打个招呼。”

  每天偷看偷拍他的小姑娘多如牛毛,慕名要见他的客人也不少,他都能应对得宜。给牛排翻面,关照同事接下来的关键步骤,洗手整理仪容,蓝田出了后场,没想到那个客人已经等在明档外面,蓝田定睛一看,吃了一大惊,几年不见,竟然老得这么快。

  “妈,你怎么来了。”

  “听说我和你爸爸被离婚,所以回来看看。”蓝女士二十出头就生了蓝田,此时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光景,而且身姿颀长,穿长裤配尖头鞋,和儿子站在一起,两张神似的面孔十分养眼。

  “我需要工作。”蓝田脸不红气不喘,殊不知自己倔强的表情在母亲眼里和数年前离经叛道的小孩子丝毫没变,像一只犟头犟脑的小奶狗。

  “好,我点了菜,你去工作吧。”

  蓝田气恼于天高皇帝远,居然还是走漏了风声,无非是人事部那个小王,看起来柔柔顺顺老老实实的样子,原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亏自己还以为她是个单纯质朴的小白兔。

  他做好四道式西餐,也不出去寒暄,直接冲到了人事部办公室。将厨师帽往那堆满了表格和文件的桌上一丢,叉着腰俯看那个毛茸茸短发的脑袋。

  暖玉从一桌子的纸里抬起头,“Ace?我正找你呢。你的证件什么时候去办?领导都在催你的社保了。工资总是领现金的话,财务也很不方便。”

  “哪个领导?什么领导?你知道什么就要出去到处说?”他居高临下,面容冷峻,声调更冷酷。

  暖玉被他吓到了,登时说不出话来。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来传单子、问进度的酒店员工们,不论部门、职位,也都看着这里窃窃私语。

  蓝田朝周围看了一圈,多半都是些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谁知道背后都爱议论些什么。他想起不久前和暖玉在饼房偶遇的事,更是觉得反感。

  他推了一车水果去西饼房借模具,拿了东西出来,恰好撞上去订员工生日会蛋糕的暖玉,他当时还记得这她真诚开朗、帮他瞒天过海办了入职,便拿手上的草莓给她吃,“刚洗好的,尝尝。”

  酒店四百员工,前些日子才做完大招,试营业在即,这些天陆陆续续入职上岗,暖玉哪里还记得这长颈鹿是谁,更不敢在监控底下随便吃厨房的食材。她吓红了脸,连说不可以的,忙忙慌慌地跑开了。饼房的同事觑蓝田,脸红了脸红了!你小子这么一张脸,还到处撩妹留情!

  他这时回想起当天的场景,越发生气,“你用不着摆两副面孔,大家都是酒店员工,你既然知道不可以吃厨房的东西,也该知道要保护员工隐私。”

  蓝田还没说完,却听身后有人叫他久违的中文名字,他回头一看,却不大认识。

  “怎么,不认识了吗?”谈笑着走出来的,是近日才来的新任人力资源总监,“你上学的时候,我可没少帮你做暑假作业。”

  他盯着这副妩媚的眉眼仔细想了想,终于有了些印象,当时蓝女士还在一家海滨度假酒店做HRD,因为长驻酒店,所以蓝田寒暑假中总去那凶相僻壤的度假胜地看她,一住就是个把月。

  那会儿蓝女士有一个特别中意的实习生,也常带着一起吃饭,若是加班晚了,也体谅她往返宿舍辛苦,就在自己套房的客厅里加个床,留她过夜。十几岁的蓝田,白净清秀、嘴巴也甜,把实习生姐姐哄得帮做了许多暑假作业。

  明眸善睐又聪明能干的少女已经是精明世故的人力资源总监,几年过去,大家都长大了。

  他从记忆深处找出了她的名字,“Sylv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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