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修史书
在打斗中破境不是没有过，年纪轻轻进入千目境的少年天才也出现过多次，但这两个加起来，则无异于是一个传奇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犹如潮水一般向剑坪涌去，企图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随着霜晨月的名字成为整齐划一的口号，场上许多人纷纷找出纸笔来，开始记录这一件大事。
元绝一瞥，他身旁正好有一个年轻弟子，激动得双脸发红，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上，手下却是一刻不停。
转眼间，霜晨月破境那一刻的姿态便跃然纸上。更令人赞叹的是，他仅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轮廓，不光有其形，还有其神。
“不错啊，怎么画的这么好？”元绝在他身边夸赞一句，带着淡淡的笑意。
弟子也不扭头看他，爽利地回答：“我从小就喜欢画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出一本画册。可惜来到九离山之后还是没有成功，只是偶尔去藏书阁帮忙绘图而已。”
“你什么名字？上山几年了？”元绝饶有兴趣地追问。
“我叫林稚，上山才一年。”少年仍不转头，笑嘻嘻地道，“我看师妹就已经那么厉害了，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做的，画几幅画还是可以的。我跟你说，山间流传的那些画像，十有八九都是我画的呢！”
元绝愣神，蓦地想起来自己那不会画画的徒弟，以及山间那些形态各异的画像。
“我记得上个月就被收了不少画像，不会都是你的手笔吧？”元绝道，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玩味。
“才不呢，我只画了一张，其余的都是他们印的啊！”林稚无辜地扭过头来，待看清元绝模样，笑容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他画的人物，自然不能再熟悉，而此时元绝缓缓展开一幅画卷，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马上就要到诗酒大会了，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看师父的神情，他对我没有什么要求，但我感觉，他似乎不太对劲。”
“这画你可认识？”元绝悠然道。
林稚凝神看了一会，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镇定自若地回答：“不错，的确是我的手笔，但上面的字不关我的事情。”
其实他自己的画，闭上眼睛都不会认错，哪里需要看那么久？他只不过在想借口而已。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字。”元绝道，“你也不用担心，我想了想，你也可以算是人才，可愿意参加修撰史书的工作？”
林稚猛地听到这句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从喉咙里喊出来：“史…书？”
九离山什么时候也需要修史书了吗？
九离山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很少有弟子可以进入藏书阁，甚至很多人连藏书阁在哪里都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书已经够看。
大概是因为他喊得太大声，好几个人朝这里看过来，元绝只看了他一眼，林稚立刻压低声音，紧张地问：“可，可是掌门，你不是说……”
当年一入门的时候元绝就亲自讲解了九离山的各项规矩，讲到这一条时，元绝曾经不屑地道：“史家之笔，有什么公正可言？九离山公道自在人心，要什么史书来乱七八糟地记录！”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那些热血沸腾的少年自然拼命鼓掌。
元绝轻狂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才过了那么短的时间，他就改主意了？
“不错，那话我曾经的确说过。”元绝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随即傲然道，“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林稚一时间就那么怔怔看着元绝，竟无言以对。
但是他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元绝会变得这么快？
壮起胆子看了看元绝的眼睛，里面无端的威压让林稚根本呼吸不了，只能立刻低下头去。
仅仅一瞬间而已，但作为一个优秀的画者，已经足够他看清一些东西了。
元绝的眼睛里，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又多了一点什么。
联想起台上那个争气的师妹，林稚恍然大悟，连忙道：“掌门既然改主意，弟子自然从命。掌门有需要吩咐我便是！”
说着他就飞快地跑了，转眼就不见踪影。
元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小字，叹了一口气。
目光重新望向台上，霜晨月巧笑嫣然，一剑翩然翻飞，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风采。
自己的徒弟果然长大了，这才一个月工夫，就可以体会到他的情绪了吗？
至于林稚……元绝嘴角挑了挑，修史书是个浩大的工程，让他把这一笔记进去也好。
他的徒弟，本来就应该名扬千古。
那一边，林稚跑了许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里暗想道：掌门定是认为自己已经老了，想要在禅位之前记录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
林稚想到这里，无奈地叹一口气，心道：现在的人，但凡出点名气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别人家神龛上，实在是太无聊了。原以为掌门不会同流合污，没想到终究也是这样子。
转身，他遇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怎么样？”
林稚神情认真了几分，道：“放心吧，没被他看出来。”
“你可要小心，元绝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对付。”那人叮嘱道。
林稚点头，又犹疑道：“陛下……你，你怎么亲自来了？”
“说几遍了，不要叫我陛下。”那人把斗篷拉了拉，遮住了大半个脸，目光望向剑坪，道，“我听说有奇迹，来看看不行吗？”
斗篷下也是一张年轻的面庞，但却多了几分阴沉和几分凌厉。
场上，霜晨月和蓑衣客依然在对峙着。
他们已经过了许多招，但也可以归结为一招。
真元剧烈的碰撞和新奇的招式可以忽略不计，漫天雪花和满天风雨可以忽略不计。
这仅仅是一场战斗，不管多么惨烈，终究也只是一场战斗而已。
但霜晨月的眼神，却值得所有人铭记。
那冰雪般冰凉、又火焰般灼热的眼神，里面盛满了自信，以及和年龄不相称的淡然。
众人看她的眼神十之八九都是敬仰，她现在赢不赢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才十六岁，上山拜师才一个月，已经破境千目，和高手对敌毫无惧色。
要知道那些高手十六岁的时候，也绝对没有现在那么厉害啊！
所以现在一时的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呢？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没有意外，霜晨月总有一天可以赢过蓑衣客，接着赢过所有人，直到接替元绝成为天下第一，顺理成章成为新一代的九离山掌门。
真是再完美不过的结局，想想都让人无比羡慕。
但显然战斗还没有结束。
所以不要轻易想以后。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连烨一直坐在几丈远的地方，手中握着白伞，另一只手轻轻掩住嘴角，微微咳嗽着。
每一次肩膀轻微的抖动，都是几滴血珠溢出嘴角，慢慢染红了他的衣袖。
众人都沉浸在霜晨月的奇迹里面，没有几个人注意他。
连烨双眸微阖，身体歪斜，剑尖插在地上支撑着他，而握剑的手早已经松开。
雪花片片落下，慢慢覆盖了他的脸庞，而他的脸色也白得不像话。
一片雪花在他眼睫融化，一滴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轻轻流到他的唇边。
刺啦一声，很细微的声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见。
但是那滴小小的水滴不见了。
就在啊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捂住嘴巴惊讶地叫起来——满目雪白之中，连烨身上发出了耀眼的红光！
那是怎样的一种红呢？不是火焰的红色，也不是鲜血的红色，而是红莲般灼目的颜色。
连烨身体慢慢浮了起来，身躯越来越红，也越来越烫，周边的雪花纷纷融化，几滴水落到他身上，瞬间蒸发。
承光剑在地面上砰砰跳动，发出难耐的剑鸣。
霜晨月猛地停手，脚尖轻点，在离连烨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就这么静静悬浮在空中，低头认真地看着他。
她看得很仔细，很认真，从额头到眼角，从眉梢到唇瓣，她都一一看过来。
那些不能再熟悉的线条和轮廓，不管怎么看，还是那么好看。
就这么凝视着，霜晨月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满足和愉悦，更多的，则是对他的担心。
他就这么想和她一起破境吗？为了她，都不顾那些风险的吗？
霜晨月心里有些责怪，但嘴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其实她是开心的。
看他破境，比她自己破境还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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