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一蓑烟雨（五）
没有办法对敌，意味着这只是在拖延时间。
连烨这个人总是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脸上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却让人急得冒火。
云瑶涩涩地看了一眼场上，心里有几分好笑：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何必为他那么着急？
转念一想，自己好像花了大价钱买了连烨赢来着，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于是这个念头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就再次被焦急取代了。
她就这么眼睁睁在台下看着，跟周围一群少女一样紧张地绞着手指，希望赶紧出现什么变数。
如果可以，云瑶相信，会有很多人跟她一样毫不犹豫地上去帮忙的。
之前那些跟连烨同龄的人全都不认可停止比赛，说明他们都对连烨很有信心，或者是对他们自己很有信心。
年少难免轻狂，但如今不应该太过轻掷性命，这个道理，难道他们不懂吗？
不，连烨怎么可能不懂，他只是在等，等一个契机。
“你有没有看出什么？”元绝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问一旁的雪晏。
雪晏想了想，试探着道：“莫非，他是想破境？”
元绝莞尔一笑，道：“这些年，你倒是进益了不少。”
“若是这也看不出来，我怎么做雪霖宗宗主。”雪晏道，脸上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这种时候破境，真是太危险了。”
“他们自然有把握。”元绝淡淡道。
雪晏叹一口气，盯着元绝道：“你这个师父，也太不关心自己的徒儿了，不怕他们出事吗？”
元绝脸色微变，不自然地扭过头去，道：“蓑衣客到底不会下狠手的。”
“哼。”雪晏嗤笑一声，道，“这些老家伙，哪一个是容易糊弄的？”
元绝没有说什么，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悠然地扇着，却掩不住心绪的几分烦乱。
场上的小姑娘睡得很香，场上的少年一寸寸下陷，脸色越发苍白。
折扇越扇越快，鬓角几缕发丝被吹起，迷住了双眼。
“我像他们这种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拼命的。”元绝忽然道，声音里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只是他们毕竟还小。”
“全天下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当年一夜之间连破数境。”雪晏似嘲讽一般幽幽道，“如今你徒弟怕不会也这么传奇吧？”
“说不准。”元绝敷衍般回了一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啪的一声收起折扇，斩钉截铁道，“他们，会比当年的我更强。”
他的目光缥缈穿越几百年的岁月，仿佛已经能够看见以后发生的事情。
而强者到了一定境界，随着阅历的丰富，也的确会有一定程度的预知能力。
未来霜晨月会成为天下第一，将来是接任他做九离山掌门还是去云游也不好说，但仇璃这个女君估计会想方设法把她留下来。
毕竟同样是女孩子，在一起办事总是方便的多。
反正没有人敢议论玄月门都是女人的天下，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连烨会顺顺当当地成为下一任连家家主，接管珉都的事务。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城主，同时心里还有一片干净柔软的地方，会待小月也极好。
那时候不管是大康朝还是雪霖宗，都会稳定下来吧，改朝换代总是要乱一阵子的，慢慢也就好了吧。
那自己会在哪里呢？是不是就跟自己描绘过的一样，在九离山脚下的竹屋里过着清清静静的生活，忘却一切纷争呢？
这样的人生，似乎也完美了吧。
元绝抬头，天上没有太阳，但九离珠的光芒还是灼痛了他的眼睛。
“要是真的能这样子就好了。”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眼角莫名有些湿润。
雪晏也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反常，适时轻轻补充了一句：“你觉得可能吗？”
这一切很美好，但如果世间的事情都那么顺遂，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痛苦？
他们是天之骄子，享受了太多别人不具备的幸福，相应地，也总要承受别人不会经历的痛苦。
那些将来，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但避不开，躲不了。
“管那么多干什么？”元绝不耐烦地顶了回去，指着场上道，“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如此盛会，硬生生众人的情绪都有几分悲凉。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叫起来！
此时连烨已经演练完九离山七十二套主要剑法，而蓑衣客和他仅仅隔着一尺的距离，近到可我闻彼此的呼吸声。
连烨的呼吸均匀而稳定，但却带着几分急促；蓑衣客鼻息几不可闻，依然一脸淡然地站在那里。
随着他的掌风而来的，是无比巨大的威压。
白伞已经因为剧烈的震荡而有些变形，伞尖以一种拙劣的方式抵着对手，而剑尖在离他一寸的地方就再也无法前进。
连烨站在那里，看似身上没有一点伤口，却早已受了内伤。
如果不是他的伞撑着，如果不是他的真元撑着，他恐怕早已五脏六腑都被碾碎。
但是他没有动，没有一点害怕，也没有一点绝望。
连烨甚至低下头，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姑娘。
就在此时，霜晨月陡然睁开了眼睛。
漫天风雨中，少女的眼睛明亮如星辰，像一头蛰伏了千年的神兽般，她缓缓睁开眼睛，眼波流转间，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寒意。
场下的众人不自觉抖了抖，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这场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辛苦你了。”霜晨月对连烨道，随即转过身，自然地接过连烨的伞，柔声道，“我来吧。”
“好。”连烨一点也没有惊讶的表情，很快应下，艰难地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观战。
这个时候，他脸上才出现了一种疲惫的神情，眼眸微阖，微微咳嗽了两声。
他咳得很压抑，尽力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又悄然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迹，微微笑了笑。
霜晨月下意识扭头看他，又很快回过头去，低声道：“前辈，你应该手下留情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睫毛微微颤抖着，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心疼，又带着几分坚定。
随着她这一句话的出口，霜晨月猛然出剑。
蓑衣客笑了一声，化掌为拳，一拳击出！
随着他这一拳，风雨陡然变大，转瞬间淋透了霜晨月的衣衫。
水珠顺着发丝滴落，霜晨月看起来如同一只落汤鸡一般，好不狼狈。
但她自己不这么觉得，而是按照原样一剑斩落。
随着剑气的凝结，霜晨月一头乌发在空中飘扬着，眉目间几分疏狂。
她清叱一声，转眼间，落到她发间的雨滴凝固成了一片小小的雪花。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天地间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片片绵密的雪花不停歇地落下，覆盖整片大地。
霜晨月的发间缀满雪花，肌肤在雪光中衬得越发白嫩，而她是笑着的，像是雪山上最娇艳夺目的一点红梅，疏枝上几点雪花，亦不能掩盖梅之风韵。
纵使白了头，连烨也觉得，他的小姑娘实在是美极了。
随着一剑落下，一声清亮的狐嗥传遍了九离山上下，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有破境之时，才会有这样的狐嗥。
而场地上的小姑娘，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霜晨月这一剑落下，借着风势而出，如同冰封湖面上最快的那艘船，尖利而又平稳，存着与人争锋的心思，却又不会自己翻船。
她的眼睛里，有着和连烨如出一辙的自信。
霜晨月微微偏转头，用南国女子娇俏的语调道：“前辈，他说了，我们会越来越强的。”
这句话她做到了。
论理她早就应该破境才是，只是没有合适的机缘，如今契机合适，但破境依然是十分冒险的行为。
幸亏有他替她挡住风雨，否则她如何能入千目境？
进了千目境，就算是强者了。
她这一剑也颇有强者风范，就这么落下，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竟无人敢小看这一剑。
蓑衣客也是有几分忌惮，他不再硬接，而是微微侧身，想从侧面迎敌。
但他忘记了一句话，叫做永远不要跟雪崩比速度。
这一剑斩落，天色陡然亮堂了几分，是雪光映着天光。
这一剑斩落，风雨中的一切都渐渐显露出了本原的样子，只剩下漫天纷飞的雪花，染白了蓑衣客的衣衫，染红了霜晨月的眼睛。
“让我算算，师妹今年才十六岁吧，了不得啊。”雪晏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记得掌门你也是十七八岁才破千目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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