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随波逐流
金逐流叹了口气,随即用奇怪的语调唱起来:“我打九离过,九离的人送酒喝。”
随即他撩起遮住眼睛的发丝,淡淡道:“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叫花子,没有什么打架的本事,我这样的人,也能上九离山吗?”
他讲话的神情很认真,眼里少了几分怨毒,更多的则是落寞。
多么刻骨的仇恨,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眼里依然有着掩不住的希冀和光芒。
“当然可以。”连烨郑重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上九离山。”
金逐流嗯了一声,道:“师父说,她这次来就是想让我上山的。”
落霞峰上,霜晨月咬着下唇,低低唤道:“师父。”
她内心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元绝要把她突然拉走,老丐婆到底是什么人,以及那个乞儿到底有怎样的身份?
但是究竟也没办法问什么,只能静静站在那里。
元绝负手而立,并不答话,只是看着九离山万千风光,似乎忘了他的小徒弟还在那里。
山风拂过,头顶的半颗九离珠幽幽发着光,空中是早桂沁人的香气,令人闻之神清气爽。
“天凉好个秋啊!”元绝发出了一句感慨,喟叹道,“又是一年过去了,我又老了一岁了。”
“师父不老。”霜晨月走近几步,站在元绝身边,声音诚挚,带着小女孩的撒娇意味。
霜晨月加重了语气,认真道:“师父还很年轻。”
“乖。”元绝顺手揉揉霜晨月的脑袋,笑道,“等你长大了,师父也就老了。”
实话说来,元绝的确不老,最多算是中年人而已,但看他的相貌依然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根本没有半分老气横秋。
但他总是喜欢自称是老人。
元绝抚着霜晨月的发丝,感叹道:“这次的诗酒大会,你们这群年轻人的确不容小觑,真的是后生可畏啊!”
霜晨月摇摇头,眼睛眯了起来,笑道:“还是师父厉害,我们都比不上师父的一成功力呢。”
“我的位置,很快就会被你们取代了。你们还年轻,未来不可限量,我的功力却再难有半分的长进了。”元绝叹道,眼里却满满都是赞许。
在险峰之上更进一步,远比从山脚下爬上去更难。
但他到底算是后继有人,也就不算虚度此生了。
霜晨月只是眯着眼睛笑着,软声问道:“师父,你有什么想做没有做的事情吗?徒儿或许将来可以帮你解决。”
“我这徒弟还真乖。”元绝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笑道,“我也老了,该有的也都有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元绝慢慢踱步,指着山下道:“等你出师了,我就搬到山下去,每天砍柴养鸡做饭洗衣,喝喝酒,种几株桂花,也就够了。”
他手指的地方正是九离山脚下最美的地方,一泓清泉怀抱,一间竹屋独立,既远离喧嚣又不失烟火气,若是能够住在里面,想必是十分快活的。
霜晨月顺着往下看,道:“的确是很美的地方,很适合师父。”她又仰起脸问道:“那师父为什么不去呢?”
元绝并不是为山中事物所束缚的人,常常下山偷偷去喝酒,也并没有人敢反驳他什么。既然元绝喜欢,为什么非要等以后?
“我这不是还有你嘛。”元绝笑道,随即缓缓叹了一口气,眼神飘忽,“我呀,在等一个人回来。”
那个圣洁无比的姑娘,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还回荡在耳边,但她的血迹早已在落霞峰干涸了三百年。
霜晨月担心地看了一眼元绝,问道:“师父,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是一个禁忌,所有人都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在那时活下来的老人基本或疯或傻,清醒着的则在江湖飘荡,难以看见踪迹。而现在的年轻人,竟然没有一个知道的。
九离山的史书上只是轻描淡写了几句,而更多的门派则是直接把这段历史从人们的脑海中抹去,只是寥寥数语搪塞而已。
那些大家族或许保存着当时的一些记忆,但却全都严防死守着,是不肯给小辈看的。
就连霜晨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根据一些零零碎碎的传闻,隐约知道死了很多人,包括一个很重要的少女,至于死因,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元绝淡然道,眼神很温和,“那会儿的事情太惨烈,你们小孩子知道不好,忘记就行了。”
说着,元绝拍了拍霜晨月的肩膀,笑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不是吗?”
“可是师父,为什么你们都要竭力瞒着呢?”霜晨月执拗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质疑,“真相是不可能瞒住的。”
整个大陆都隐瞒着这段神秘的历史,竟然没有半点详细的传闻,可见这些事情的重要程度。但究竟是什么事情,才会导致这样子?
元绝摇摇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用了几分力气,道:“小月,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他抬眸,眼神是死水般的平静,淡淡道:“所有人都掩埋着呢,何必一定要挖出来?让她好好躺在地下吧。”
霜晨月无奈地点点头,转而问道:“师父,你突然带我过来干什么?”
元绝神情放松了几分,答道:“等人。”
又是等人。但这次等的人却很快就到了。
“元绝,叫花子你们九离山收不收?”问话的是一个干哑的老妇声音,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容拒绝的意味。
说话间,一根拐棍已经戳到了元绝身旁,而拐棍的主人已经无声无息间站在了那里。
脏兮兮的老丐婆,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而霜晨月没有看见她是怎么上来的。
元绝苦笑,拨开拐棍道:“您既然这么说了,我还能不收吗?”
元绝用的是“您”。
虽然他是小辈,但他从来没有对谁用过这个字眼。
霜晨月不禁多看了一眼老丐婆。
老丐婆冷笑一声,翻着白眼道:“你以为你这样子假惺惺的做个姿态,我就会原谅你了吗?”
元绝叹道:“不敢。我只是做些我能做的而已。”
“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老丐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
元绝静静站着,垂头听着老丐婆的训斥,样子颇为顺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平日不羁狂放的师父在这个不起眼的老妇人面前如此毕恭毕敬,霜晨月竟然有些好笑。
这一副画面,如果发生在寻常人家,定然是丈母娘痛斥负心汉。
但却发生在了九离山,因此显得更加滑稽,也更加不可思议。
元绝丝毫没有感到丢人,乃至于在老丐婆拿起拐棍戳他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反应。
老丐婆絮絮叨叨地骂了许多,许久,抬头望了一眼什么,叹气道:“三百年过去了,我也没有这个心力管你了,你的徒弟你自己想办法吧,我的徒弟,你却一定要好好待他。”
老丐婆的眼角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水,声音却很是淡然。
她说,逐流是个可怜的孩子,真的可怜,让人心疼。
酒者内,二人喝得大醉,连烨拍着金逐流的肩膀,笑道:“兄弟,将来我们一起上街要饭吧。”
这话何其可笑,但金逐流却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摇头道:“我才不带你呢,你肯定要不到银子,我还不想饿死。”
喝着喝着,金逐流双眼已然通红,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恨恨道:“为什么我要活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头发已经牢牢黏在了脸上,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两滴水珠落入酒碗,荡起一阵涟漪。
金逐流长啸了一声,大吼道:“你们都骗我!”
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笼子里的困兽,疯狂又绝望,极端冷静又极端炽烈,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怨愤。
连烨静静看着他,并没有去打扰他,只是那么看着。
一个乞儿,整日做小伏低只为了那么几个钱,却要赔上无数的笑脸和一辈子的尊严。
任是谁,这个滋味都一定是不好受的,尤其是你还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的时候,就跟狗差不多,甚至比狗还要不如。
金逐流转过头,直直盯着连烨的眼睛,哑声道:“我告诉你,我手无缚鸡之力,我只是个乞儿,为了几文钱可以干出任何事情来。你和我这种人玩,怕不是脏了你的手!”
他的眼睛灼灼,里面有着极度的自卑和极度的自尊,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吃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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