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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疯丐


  金逐流的脸上滚下两大滴泪水,慢慢垂下头,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连普通人都算不上,你是连家少主,何必来这里惺惺作态!”

  连烨没有回答。

  他没办法说什么,只是眼眶红了几分。

  这些被世俗抛弃的孩子,心里都住着一座火山呢,终于有了爆发的机会,他怎么忍心阻止?

  “你们都骗我。”金逐流道。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他现在说话的时候,忽然用同样脏的手捂住了脸,发出了轻微的啜泣声。

  几大滴水珠混着尘泥,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来,滴落到地面上。

  少年呜呜地哭泣着,像是一个孩子在渴求母亲的怀抱。

  其实他本来就是一个孩子。

  其实他本来有个母亲,一个和别人家的母亲没有什么两样的母亲。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里,连烨终于明白了他的身世。

  一个故事能否打动人的心灵,不在于它波澜壮阔与否,只在于讲述者的感情。

  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总是能那么轻易地让人的心揪起来,泪水随即夺眶而出。

  金逐流是个可怜的孩子。

  所有听过他故事的人都会这么认为,甚至不吝慷慨解囊,但他真正想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给得了。

  故事已经讲述过很多次,但他却依然在哭,哭得肩膀不断抽动,哭得眼泪洗刷了脸上的尘土。

  他最后放开手,默默接过连烨递来的热毛巾,抬起那张脸,苦笑道:“过去太久了,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可是,少年,如果没有感觉,你为什么还要哭?

  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打亮了他的脸庞。

  其实他,也是个俊秀的少年呵。

  一个心酸的故事,里面充满了平民的无奈和人心的黑暗,从他的口中讲,更是令人心痛不能言。

  同样的故事从老丐婆口中讲出来,多了几分淡然,却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哀。

  霜晨月后来说,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的心真的很痛,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惜。

  说了那么多,究竟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没有切身体会的人,又怎么能够明白其中的爱和恨?

  抱歉,这个故事没有国仇家恨,没有被灭门的滔天恨意,没有爱人惨死的绝望,有的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以及一个狠心的母亲。

  他在小时候被拐子拐到了帝汶去乞讨,并因此跛了一条腿。

  其中有无数的绝望和悲哀,那些年在夜晚偷偷流着眼泪,身上的伤痕和痛楚无论如何让他无法入睡。

  那时候他不叫金逐流,叫的什么名字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贱名。

  爹娘说了,贱名好养活,将来就指望他成家立业了。

  无数个夜晚,他想象着爹娘的样貌,直到家乡的一切都在心里慢慢模糊,像是一团墨终于被水化开一样。

  若是此生再不相见该多好。这样他还可以继续骗自己,爹娘一直在找他呢,他要好好活。

  他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没有值得炫耀的武艺,他只会讨饭,大多数钱都交给了拐子,只剩下一小部分可以留下来买个馒头吃。

  每当华灯初上时分,他可以静静坐在河岸的柳树下,慢慢嚼着已经冷掉的馒头,想象着这时候爹娘在做什么。

  每天的这个时候,是他唯一有灵魂有呼吸的时候。

  很遗憾,在帝汶待了那么久,他最多只在瑞云楼附近徘徊过,那里的守卫太厉害,他不敢去。

  他远远看过皇宫,看过九离山,偶尔偷偷看看那些如同仙女般的姑娘,他就会想着,修道真好啊。

  下一秒,他就不得不落荒而逃,一条大狗已经在他身后狂吠起来。

  金逐流甚至看见过连烨,当然只是远远看一眼,看着他身上华贵的衣料,看着他出人的风度,他就会无比羡慕,继而怨恨。

  他总能被连家的人施舍一些银子,因此怨恨完他就高高兴兴地去吃东西了,买一个肉包子慢慢吃,剩下的全都攒起来。

  他贪婪地舔着肉汁,警惕地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狗,心里暗暗计算着还有多久能够离开。

  爹娘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都没有什么钱,万一哪天找到他了,他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赎身。

  那时候,娘一定认不出他了,他都长得那么高了,但如果可以回去,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他还是爹娘的心头宝,继续他普普通通的日子。

  将来如果可以做官就好了,不做官,赚一点小钱也好,娶一个贤惠的妻子,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当这只是一场梦就好。

  他美滋滋地想着,脸上还露出来笑容,靠着柳树的枝干,恍惚间又回到了家里的床上,做了个美梦。

  金逐流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底有着几分光芒,嘴唇咂动着,仿佛还在回味着包子的肉香。

  然后他瘫倒下去,懒懒道:“后来?如果有后来,我怎么还会在这里?”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不是没有遇见,而是遇见了又分开。

  帝汶的八年,他每天都数着日子,直到自己终于从孩童长成了少年,他依然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但终于还是等到了。

  那天他依然在乞讨,看见了一个遍身绫罗的妇人。

  她的长相很和蔼,笑容很温暖,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就仿佛看见了阳光。

  妇人很大方地给了他一张银票,用他的家乡话柔声道:“小伙子,出门在外不容易,这些钱给你,不要出去讨饭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很快被完美地压抑住了。她的眼里有泪光,却被发丝遮掩。

  妇人说,这么好一个小伙子,不要出来讨饭了,这些钱你都拿着,得一个自由身,学点本事,也好养活自己。

  金逐流说,当时他一边哭一边拼命点头,那一声娘在喉咙里打转,最终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妇人慌慌张张地掏出手绢给他擦眼泪,眼神却躲躲闪闪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叹一口气道:“每个人都不容易啊,你将来不要怪你的爹娘,他们也都不容易哦。”

  妇人讲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软,带着些许的心虚。

  她帮他赎身,带他去瑞云楼吃饭,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

  最后妇人轻轻把食指竖在他的嘴唇上,柔声道:“叫我伯母就好。”

  少年倔强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很想大哭,又很想大笑。

  妇人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的,但他却没有地方可以去。

  从此他叫金逐流,从此他成为一个有些疯疯癫癫的乞丐。

  他总是唱着不成调子的小曲,靠乞讨来换回一天的饭食。

  他从不跟人打架,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逃跑。

  直到他遇上老丐婆,从此就是两个人一起要饭,好歹彼此有个照应。

  她教了他一些基本的东西,好歹他也算是修道者了。

  但终究,也就是花拳绣腿糊弄一下别人而已,上九离山?笑话!

  家世,才华,天赋,能力,他没有一样比的上别人,这辈子就是个讨饭的命!

  “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叫花子,失望了吗?”金逐流冷笑道,拿起一个酒碗就往地上摔。

  清脆的声响,哗啦一声,像是谁碎了一地的心。

  “去他妈的感情吧!老子这辈子谁都不信!”金逐流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般吼叫着,拿起所有可以砸的东西砸到地上,直到自己的手也被割破。

  鲜血滴滴流下来,金逐流却感觉不到痛,随意地往椅子上一躺,转眼间已经睡熟了。

  连烨坐到他身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慢慢把金逐流的脸和手擦干净。

  至少,金逐流是干净的,整个人也应该干净。

  连烨静静望着那个熟睡的少年,他睡的时候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他手边是一个破碗和一根竹枝,都散发着一股酸腐味,脏到不能再脏。

  满地都是碎瓷片和酒水,连烨没有去收拾。

  他坐在满地的废墟里,眼里难得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连烨总是笑说自己是疯子,是叫花子,但终究,他还是那个连家少爷。

  若是真正的叫花子,他恐怕一天都讨不到一文钱,只为了那可笑的自尊。

  他很想劝一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劝点什么。

  众生皆苦,人人为己,包括父母,不能指责他们一些什么,毕竟这世间亲人反目成仇的事情多了去了。

  上至帝王,下至平民,多少人的灵魂还在漂泊,多少人还在等着永远等不到的那个人?

  连烨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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