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A10
第四天的早晨，当人们重新回到星球上的时候, 外面已经是一片汪洋大海了。
曾经的紫色大气层变为了人类熟悉的白色, 火山岩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星球表面全被海洋覆盖。与此同时, 曾经的硅基生命存在过的痕迹悉数抹去。
这颗曾经是紫色的星球变为了蓝色的星球。
殷妙妙他们的勘测机飞行在对流层，在惊叹时间又过去了2亿年后, 她询问晏麟：“第四天的任务是什么？”
“进入海底对生物取样。”晏麟看了下任务界面。
殷妙妙感到奇怪：“我们这不是飞行器吗？怎么到海底去？”
这是操作界面温柔的女声响起：“检测到任务需要, 是否要将工作机转变为水下航行模式？”
“确认。”晏麟回答道。
勘测机开始向海面下降, 在减速的过程中逐渐转变着自己的外形。
如果从这星球上来看的话, 就像是带着火光滑落天际的陨石。
在进入海面的一瞬，机体已经变为了流线型, 继而最后变成了潜艇，这样就能在海内各深度进行勘测。
由于水的阻力，一旦被其他舰体发现，他们就不再能像之前空中逃离一样迅速躲开。又由于他们的机体比大多工作机来得小，一旦相遇，在海里进行挤压撞击，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所以可见，天选不是永恒的。”殷妙妙叹了口气，“所以说看待事物要辩证。”
大概是她这句感叹产生了某些玄学作用，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们没有遇到一艘舰艇。
殷妙妙开心地哼着歌, 一边指挥着潜艇在海内的各深度取样, 她和晏麟的分工是已经明晰, 她负责指挥潜艇航行取样, 晏麟则进行化验。
在浅海处他们只在土壤中收集到了样本，经过舱室内的通话系统，殷妙妙得知，这些土壤中已经有了古细菌体。
“再向下勘测。”
越是向下，菌体的种类越是丰富，其中还出现了许多和地球上完全不同的结合菌种。
这种结合菌种是播撒后的碳基生命和本土硅基生命的交叉产物。
“啊，我以为它们都死了呢。”殷妙妙说道，毕竟上一夜的题目显示，母舰将要对这个星球的土著生命进行大清理。
“肯定是清理不干净的，特别是微观生命。”
生命是很奇妙的东西，它脆弱又顽强，当人们想要清楚杂草的时候总是清理不干净，来年又会长出一堆。这些进入灭绝计划的硅基生命也有其延续的方式：选择和碳基生命杂交，以更适应现在的大气和海洋。
“真聪明啊。”殷妙妙赞叹道。
比起灭亡，它们选择了与强势生命媾和。虽然这样它们也不再完全是它们了，也好过灭亡。
而可以想象得到的，虽然有外力操控，碳基生命霸占整个星球形成属于自己的生态圈也是历经了艰辛的岁月。这其中也有部分的生命先行的选择与本土生命结合，有了它们第一批结合体存活下来，这才能帮助后续的碳基生命扩大生态圈。
无论是哪种生命为了繁衍都会费尽心机地去选择合适的进化方式。
“废话少说，继续下一高度。”对面传来指令。
之后的采样化验与之相差无几，只是越往深海结合体的数量越多，到了浅海，结合体就不见了。
而之后来到了5000米的深度。
殷妙妙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个深度在地球已经是彻底的深海，便是在他们真正的现实中，此刻也是未知领域。
谁都不知道这儿会发现什么，说不定就突然蹿出一条变异乌贼王……
“想多了，等能出现你的乌贼王，说不定都是我们明天的事了。”对面的声音打破她的幻想。
殷妙妙这才发现她竟然在思考时说出了声。
一时有些尴尬，“哎，不和你说了，进入深海了，我们见机行事。”有危险就直接逃。
然而现实就像故意要玩她一样，深度5000米，什么都没有。
“细菌种类和数量在减少。”晏麟冷静地播报，“这和地球上的情况类似。”
越是深海，生物种类越是递减。
幻想中的章鱼王此刻还不会从未来穿越过来。
就当殷妙妙松了一口气时，系统发出了提示。
“前方50米发现活动生物，请问是否捕捉？”
殷妙妙当然选择是。
因为无法和其他机种交换信息，此刻能多得到一份信息，在之后回答问题的环境就多一个提示。
捕捉之后显示，这是一个类似三叶虫般的原始怪虫。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捕捉到的活物，意味着通常意义上的生命首次在这个星球上产生。
激动和紧张同时刺激着殷妙妙，她镇静了下来，由通话系统关照晏麟：“老师傅，这次手一定要稳，小心点，这个星球的生物不知道有没有危害性。”
对面传来清晰的声音：“知道了。”他又补充了句，“这里的实验设备都是全自动的，用不着我伸手，又不是修自行车。”
化验的结果显示，那个类三叶虫的细胞是碳硅结合体。
“谁能想到，结核菌都聚集进化出三叶虫了。”殷妙妙感慨道，“比起父辈，碳基细菌还在浅海蹲着，硅基生命早就作古亿年了。”
“这不奇怪，结合体既能适应原生生态，又能适应改造后的生态。毫无疑问，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它都会是这个星球最活跃的生命形式。”晏麟说道。
再往深海，他们便发现越多双基生物。
与寂静的浅海不同，这里的深海是个生命的乐园，有形状奇怪的类三叶虫，有密集恐惧症噩梦的类藤壶，甚至还出现了最早的条形海蛇。这些生物的外形和地球母星的样式完全不同，他们也只能以过去所知来找个最相近的生物来描述。
“你叫它海蛇？我觉得这是条带鱼。”
晏麟不理会她的抬杠，实验室中的设备已经对这最初的“鱼”进行了解剖，在外形上它那条形身躯上满是眼睛的生理形态让人作呕。
化验再一次显示，这是条双基生物。
此时他们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海底土壤分析。
两人都在思考。
长久的静默后，殷妙妙在驾驶舱说道：“我们要不要顺便采集一些深海的生物进行分析。”
晏麟想了想，“没必要。不过如果作为打发时间的话，也可以。”
“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了？”
晏麟整理了下思路。
“你可以从这一轮的任务开始想，为什么叫我们采集土壤，而不是采集生物？原因何在？”
他自问自答：“因为这是在为下一步的工作做准备，而结合生物的出现可能是母舰已经预料到的。”
殷妙妙道：“为什么这么说？”
“生命的进化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晏麟说道，“我们现在所学的知识，似乎是细菌变三叶虫，三叶虫变鱼，鱼上岸变哺乳类，哺乳类变猿猴，猿猴进化到人，这样看生命的进化就是一条线。”
“然而呢？”
“生命的结点也符合事物螺旋前进的哲学定理，并不是线性的，为了实现某个目标，第一步进化出什么，第二步进化出什么。进化也会有极左极右，有时陷入困境。说它是一个树状结构都不是准确的，你会发现在进化树的某些节点又会分叉出不同纲目，有些进入了死胡同的物种就在时间中灭绝，有一些即将淘汰的物种却选择了和其他物种媾和的策略，因而你又会发现某些树枝交叉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传统树系结构的生物进化理论可能不够准确。”
殷妙妙听得头大，“我只想说，你的马哲学得真不错。”
“谢谢，这是最高的夸奖了。”
“什么？”
“哲学在我看来是人类最高智慧的学科了，说一个人哲学学得好，可以说是最正面的赞扬了。”
“你一下那么正经让我有些不适应。”殷妙妙说道。
晏麟理所应当道：“现在是工作状态。”
“好吧，继续说你的思路。”
“对树系结构最大的质疑是，按照这样一个‘家谱’，所有的生物都会有一个共同的祖先，那就有一个最早的‘鸡蛋’的概念：即有一个最初的细菌，或者微生物作为生态圈里所有生物的祖先。”
“虽然有些荒谬，但……好像也对？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理论套好像还行？”
“你就想想人类的家谱是否准确？”
晏麟给她留下了时间。
殷妙妙开始想那些最常见的例子——帝王谱系，她很快就发现了晏麟想要告诉她的答案。
“人类的谱系，主要都是记载父系的，这让人有一种，一个祖宗或者一对祖宗产生无数后代的感觉。”
然而人都不是割裂的，在繁衍的过程中母系不是凭空出现或者父系有丝分裂出来的，母系的存在一样重要。
殷妙妙说道：“为什么不给这些家谱添上母系？是了，这样的家谱结构就乱了，也不太好再被画成谱系，可如果同时加上母系，家谱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晏麟接道：“那样的话，你会发现，整个谱系变成了一张上窄下宽的网，从网上段的结点，一个祖宗有万计的子孙；从网下端的结点，一个子孙也能找到几百个祖先。”
这样的家谱才能算是完全的，虽然其复杂程度不是古人能绘制的。
“生物进化也是这样一个纷杂的网状结构，网上某些线断了，就如一些没有后嗣的子代；也会有某两处勾线了，两股并作一股，就如某些表亲结合。或许一切生物的祖先并不是一个‘蛋’，而是一群不同的‘蛋’。”晏麟说道，“至少我在这个星球上看到的是这样，当时人为播撒下来不同的微生物，本土又有一些土著生命。”
“可是现在这个星球占主导的是‘结合生命体’，都已经出现鱼类了，如果不加以干扰的话，相信下一夜我们醒来都能看到碳硅双基恐龙了。”殷妙妙说道。
晏麟说道：“清理或许是需要的，不过也不是一蹴而就，结合体的出现是碳基生命登陆这个星球的一个过程。我觉得我们更该关心今天系统派下的任务，分析土壤。”
“难道不是叫我们分析土壤中的微生物吗？”
“不是，如果我们的注意力被这些外在生命引开注意力的话，可能下一次就要出局了。”
他传送了几份不同深度土壤成分分析报告到了驾驶舱。
“你要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些都是酸性很强的红土，对我们地球上的植物来说都不是适宜的土壤。”
殷妙妙翻了几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这就是颗红星，本土星球的生态就是在排斥碳基生命。”
她突然联想到，“老晏，你那个游戏，《星际殖民》到底说的什么？”
据这一关的背景描述，人类已经到了大神级文明的程度，派遣人类社会的各子代飞船向宇宙的各处播撒生命的种子。
这听起来像是星辰大海的豪言壮志，其中却包含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
“我们这里只是毛坯星球，在改造星球轨道后，尚且它还会生出原生的生物，如果是其他条件合适的单恒星和双恒星系已经有了生命呢？”
在浩渺的宇宙中要找到稳定的恒星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飞船在长时间的空间跳跃后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个适宜的恒星系，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土著文明，那又会发生什么？
殷妙妙不敢往下想。
生物与生物之间的隔阂，真不是用“爱”和“理解”去融合的。
就像之前她以一个农夫的意识，当发现硅基生命和他们播撒下的碳基生命产生结合体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好端端的种子被污染了。
然而事实上，他们才是这个星球的侵略者。
“你想得真太多了。”晏麟说道，“给我们判个‘谋杀微生物’罪吗？好了，这一切都是虚拟的设定，干什么和自己过不去呢。”
“可是……”殷妙妙想想也是，这样下去她会面临火车难题，因为无论如何选择在道德上都会出现纰漏。
“把他们留给后人去想吧。”晏麟说道，“有一句话叫做，科学的终点是伦理。也说不定，到科技发展到这样高度的时候，人类文明在哲学上也会发展到同样的高度去解答这些伦理问题。”
这一天的问题就比较简单：
“写得仔细一点，我怎么觉得这种题目的形势有种高考s卷风格。”殷妙妙虽然这么叮嘱，却也并不紧张。
之后又是漫漫长夜。
一觉醒来又是三万年。
这是勘测机行驶在星球表面，已经有了完整的大陆，海洋和陆地完全分开，占全球70%面积。
他们接到了第五天的任务：寻找100种生物。
“这个任务不算难。”晏麟看后就这么说道。
殷妙妙也觉得不难，如果想混，到海洋里溜一圈，生命的起源地就是海洋，要找一百个物种也不会难。而此刻初生的大陆极可能成为幸存选手们混战的地方。
原本这个星球比地球大35倍，各选手又分散开来，还能尽量避开。而如今有了中心大陆，如果大家都到中心大陆上做事，那么相遇的可能性也会提高。
相反，占全球面积70%的海洋反而是个人烟稀少的安全区了。
“不上去看看你会甘心？”晏麟反问她。
殷妙妙摇头，“好歹也算是我们开垦的星球，现在有了生命的萌芽，不去亲眼看看，确实有些不甘心。”
故此，虽然冒着被其他选手攻击的风险，他们还是去看了新世界的生物。
出乎他们意料，在中心大陆上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原始恐龙。
或许是星球含氧量还不稳定的原因，此刻高氧环境下，一切生物都变得巨大。当他们的飞船下降到低空航行时受到了一群原始鸟的袭击。
这种更像是恐龙的始祖鸟有着蝙蝠型的翅膀和彩色羽毛，蛇状头部，有一对灰蒙蒙的眼睛，腹部有大量孔雀球状花纹——这些在解剖之后，结果却让殷妙妙犯恶心：头部的眼睛只是假眼，而真正的眼睛则在这些始祖鸟的腹部。
在分析起细胞结构后，他们确定这是一只纯碳基生命的鸟。
这个结果让殷妙妙松了一口气。
她在驾驶室观察着那只鸟的3d投影，自言自语，“虽然你丑是丑了点，好歹也是咱们碳家的。麻麻不嫌弃你。”
之后他们遇见了这星球上的类犀牛、类迅猛兽等等，在分析了大陆生物细胞后，他们得出了个结论：现在大陆上的生物都已经是碳基生命。
“真是不容易啊，这次装修经历了5亿年。”
殷妙妙有些感慨，然而又有些疑惑：“那么作为过渡阶段的结合生物都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就退出历史舞台了吧。”晏麟不以为意，“地面的空气并不适宜那些生物生存，随着大陆产生，那些生物被淘汰是肯定的。”
这是物竞天择的法则。
接着，随着他们朝内陆探索，里面的生物种类越来越多，甚至发现了类猿猴。
也只能说是“类”，这个星球的生物都呈现了多眼的进化方向，并且多是在腹部、背部产生多眼现象，这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头皮发麻。
猿猴的发现让他们精神振奋，追着猿猴去找族落的时候，他们却遭遇了另一支正在工作的队伍。
“前方有人！”殷妙妙在对话系统中叫道，“怎么办？要撤回吗？”
晏麟冷静道：“先看看情况才说。”
要逃的反而是对方，那是两个正在用电击设备支付猿猴群的选手。从他们工作机上拍摄到的图片，那两个人只是穿了简便的服装，一人甚至拿掉了头盔，这说明这时候的外界环境已经对碳基生命体无害了。
他们此时正在工作，也不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什么，远远看到殷妙妙他们的勘测机开来时，这两人向自己的机体回奔。
“要不要拦截他们？”殷妙妙问道，“这反而是个结盟的好机会，我觉得他们现在所做的事可能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个重要情报。”
晏麟表示反对。
“试试看吧，不试永远没有说解的可能。”殷妙妙坚持道。
虽然接触了有可能出现危险，可不去接触，则永远要隔阂。
这回晏麟没有阻止，反正现在是他们占着上风。
殷妙妙迅速指挥飞行器在这两人面前进行拦截，同时通过外放设备进行广播：
“我们对你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寻求一个互利互惠的可能。”
她就停在两人到工作机前的必经之路，如果靠的太前，便会马上被飞行器卷起的气流带入，因而都停了下来。
“为了表达诚意，我们会派一名成员下来与你们交换情报，请不要做出威胁我方成员人身安全的行为。下面如果你们愿意沟通的话请举起双手，不愿意沟通的话举起双脚。”
下面的两人愣了愣，连已经到驾驶舱的晏麟也扶额，这姑娘能不能别那么皮。
举双腿是不可能的，这两人不久之后举起了双手。
晏麟和殷妙妙说道：“小心一点，情形不对直接往回跑。”
殷妙妙点头，也说：“如果待会儿他们劫持我，你也态度强硬一些，直接威胁他们摧毁他们的工作机，不要露出犹豫。”
越是坚决越有威慑度。
她也穿一身轻便的工作服下去，这是她第一次直接接触到这个星球的外界。
呼吸没有任何不适，没有污染的年代里，空气……有各种动物粪便的味道，地面的泥土已经是黄褐色，显然已经酸碱适中，湿润又软，像是来到了野生动物园的猛兽区。
她带着武器，倒不是为了对付对面两人，主要还是为了防止受到附近生物的袭击。
一步步靠近，她看到了面前两人的面孔，这让她有些吃惊。
同时，那两人见到她也有些吃惊。
“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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