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信仰
世人共争不急之务，于此剧恶极苦之中，勤身营务，以自给济。
——《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
人的一生，除了最基本的生存，还有精神上的欲望，而信仰就能满足这一欲望。
信仰有各种各样的，有的信山，有的信水，有的信神怪妖魔，还有的相信世间万物，搅和在一起，就有点乱了。
拉境。
叶尔巴寺。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寺庙的金顶和红墙上。
霞光普射，驱散了整个朦胧的黑夜。
暖意浓浓。
贝吉多吉站在山间幽谷的洞窟边，看着阳光普照的叶儿巴寺。
三昧修行已经有了进展，但近来总是心神不净。
昨夜修行，恍惚间，空行母吉祥天母出现。
“雪蕃能在佛教中表现功德者，舍汝莫属，达玛王以残酷手段谋将佛教灭绝，今杀非法者时期已到，吾与汝同在，莫恐怖。”
空行母吉祥天母言毕即隐。
贝吉多吉心下黯然。
这是最大的一次法难事件。
达玛王取消了保护僧众的一切法令，剥夺了寺院及僧众的所有财产和享有的一切权利，僧侣皆从寺院被驱逐出去，并强迫还俗，甚至让僧侣或去狩猎或当屠夫，不从命者皆被残暴地杀戮。
达玛王的罪行，贝吉多吉生起了无上的大悲愍心。
此王不死，孽罪不断！众生轮回苦报不断！
达玛王必须死！
贝吉多吉牵出自己的马，一匹白色的马。
“兄弟，我们得去做点事了”。
想了想，贝吉多吉找来粉刷楼柱的黑料，把马的全身涂抹成黑色。
“委屈你了，兄弟，我也得装扮一下”，贝吉多吉给自己找来一件白色的长袍，翻转过来，里面黑色的内衬露在外面。
“这样我两就一个模样了”。
贝吉多吉提起自己的短弓，兽角为弓牛筋作弦，极是刚硬，试了试弓弦，还好，依旧坚韧有力。
“走吧，去逻些”！
逻些。
阳光打在金顶上，微风拂过，仿佛带走了暖意。
达玛王手握念珠，就站在这座最高的宫殿上，抬眼瞄了一眼耀眼的光芒，就开始俯视山下。
这是他的，山下的一切都是他的，人、畜、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和所有。
什么佛陀？真是可笑，人总是要信仰万物的，只有万物才能带来可口的肉食、糌粑和酥油，这才是需要敬畏的。
至于佛陀，他在哪？有用吗？
达玛王扯了扯衣襟，站在高处，还是有些凉意。
寺庙已经封闭，那些僧侣大部分已经还俗。
有一些逃往天竺，包括“七觉士”当中的几个，不过没关系，在南边有人会处理他们的。
那些不愿低头的，可以杀掉。
还俗的，让他们去打猎，拿着苯教法鼓参与苯教法事。
以后，雪蕃的大地上不再有佛陀，只有苯教的万物仙灵！
身后的仆人低头举着一件毡子披风过来。
朗达玛摆了摆手，“唱戏的都来了吗”？
“回老爷的话，他们都准备好了，正等着您的召唤”。
“走吧，今天是个好日子”。
达玛王喜欢看戏，尤其是在心情舒畅的时候。
今天的日子就让他比较舒畅。
那些僧侣虽有万般不愿，还不是照样拿着苯教法鼓去做苯教法事吗？
除了一些僧人四处逃亡，还蛊惑各地头人作乱以外，当然这都是癣疥之患。
普顿去拦截那些僧人，虽有损失，但还在承受范围内。
此刻普顿就跟在达玛王身后，看上去敦实，头顶发辫盘绕，有些散乱，眼神稍显疲惫，偶尔抬眼露出精光。
“普顿，达那波切到哪了”？
“主人，普顿无能，没有截下他们，他们已经过了安多”，普顿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你是雪域草原最凶狠的鹫鹰，在你的利爪下还有人能够逃脱”？
“尊敬的主人，达那波切身边的护寺僧人数众多，仅是他的四大弟子我就没把握，我……”，普顿的喉结上下蠕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额头开始流汗，虽然清晨依旧清凉。
“去吧！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那是你的事情”，感觉有些烦躁，达玛王挥了挥衣袖，把这些不愉快抛开，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不能被这些事影响了心情。
普顿弯腰行了一礼，躬身退后几步，才转过身离开。
达玛王在侍卫簇拥下，来到广场。
这是一大片空地，青石铺就，今天已经清扫得很干净。
“主人，今天有拉境来的戏人，技艺精湛”，仆人桑珠在身后恭敬的说道。
“是吗？那可得好好看看”，达玛王兴致高了一些，“让侍卫们四下去看看，不要总是围在我身边”。
在灭佛之前，达玛王时刻都是小心在意的，如今即将功成，对自己的威胁几乎已经消除，更多的是要关注那些不愿屈服四处逃散的佛陀弟子。
鼓钹声起，有穿着色彩绚丽的各色服饰，头戴面具的戏人随着鼓钹声出场。
雪蕃戏在雪蕃语言里叫做“拉姆”，意为“仙女”，据传最早由七姊妹演出，后形式逐渐丰富，以唱为主，唱、诵、舞、表、白、技等基本程式相结合，生活气息浓厚。
今天首场是“牦牛舞”，由戴着白面具黑衣的人出来，逗引着两个头戴牦牛面具的戏人在鼓钹声中翩然而舞。
白面具的戏人舞姿粗狂有力，时而跃起时而低伏，随着鼓钹声声，两个装扮成牦牛的戏人在逗引下，笨拙的左右跳跃，引得看戏众人不断大笑。
“呵呵呵……，这个逗牛的跳的不错”，达玛王脸上阴霾尽去，开怀大笑。
“叫这个逗牛的戏人过来”，达玛王对白面具的戏人越来越喜欢。
“拉境戏人，过来”，桑珠赶紧喊道。
白面具戏人边舞边跳，随着舞姿摇动，走到达玛王身前。
白面具戏人正是贝吉多吉。
贝吉多吉慢慢靠近达玛王，低首为礼。
行近达玛王，贝吉多吉低首三次。
初次搭箭上弓！
二次张弓待发！
三次低首时，贝吉多吉高声大喝：“风坏地、地坏水、水灭火，金翅乌胜水龙，金刚石穿宝石，天种制阿修罗，佛陀胜狮子王，我亦如期杀非法之王。”
达玛王眯缝的双眼猛然睁开！
他已经看见锋利的箭头向着自己的胸口奔来！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短促的瞬间，达玛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身后的桑珠目瞪口呆，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今日本是一个高兴地日子，达玛王身边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桑珠，随身侍卫都遣散出去，无人护卫在侧。
达玛王大声高呼！
伸出的两手紧紧握住射入的箭羽，奋力拔箭！
一股深黑的鲜血猛然喷涌而出。
达玛王倒地。
那一刻时光仿佛停顿，眼里的阳光格外刺眼，透过阳光，达玛王看到了湛蓝的天空。
嘴唇不断哆嗦。
“佛陀说人有轮回，真的有吗”？
达玛王忽然想起了自己亲手屠灭的佛陀。
四下一片大乱。
贝吉多吉乘乱跑出广场，翻身上马，疾驰而出。
“抓住他，快抓住他”！
桑珠身边没马，追不上贝吉多吉，急得跺脚。
大魏天宝十一年，雪蕃赞普朗达玛下令禁佛，推行本地宗教“苯教”，后世称之为“朗达玛灭佛”。
随即佛教徒反扑、刺杀赞普，四方骚然、天下大乱。
雪蕃最强大的王国分崩离析，从此陷入纠葛不止的小帮混战。
乱世中曾经佛法昌盛的雪域高原万佛齐暗，僧侣们以佛法之名行淫欲杀戮，败坏佛教名誉。
“（僧侣）持械杀人，恣意酒肉，纵情淫乐，论师们各从所好，自立宗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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