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打一巴掌
吃完了饭，从酒楼里出来，这钱最终江水墨还是没能付上，那老板娘不知中了什么风，硬说什么今日是花灯节全场免费，看都不看江水墨手中亮晶晶的银元，让她颇为郁闷。
往舟府回的路上，江水墨闷闷不乐的，面色沉着不说话。柏丹青偏头看了她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笑意：“江姑娘啊，方才不是说有问题要问在下吗？”
“啊...”拖了个长长的调调，江水墨摸了摸肚子。秉承着不能浪费粮食的观念，她把一桌子素菜和两笼点心吃了个干净，现在撑的难受，便尽可能走的费劲些，消消食。
“闻雪的爷爷是在舟府的藏书阁里工作吧。”江水墨一边甩胳膊踢腿，一边问道。
“是的。”
“那...”扭了扭腰：“藏书阁距离那个院子远吗？”
柏丹青侧眸望着手脚不老实的江水墨，轻轻点头：“很远。”
“还有啊还有，他们一直在说爷爷是畏罪自杀，那到底是畏什么罪？”
柏丹青：“听星桥说，是偷了一个总管的东西被抓住，本来要直接打死的，他便投湖了。”
“哦...”江水墨点点头，又陷入了思考。
两人正走着，人流忽然拥挤，前方吵吵嚷嚷不知在做什么，于是皆停住脚步，往前方望去。
那前面敲锣打鼓，伴随着嘹亮婉转的戏腔，时不时一阵叫好拍掌声，围观看戏的足足绕了里三层外三层。
戏台子建在外面，使得大部分的观众占了足足半条街，马车行人只能绕着走，不过大家好像对这种局面已经习惯了，面上都没有半分不适。
那最外面一圈的几乎都嗑着瓜子，一边往怀里吐皮一边热闹拍掌。
等着回去处理案子，江水墨没有闲心去听这戏文，不过唯一空出的半条路被两辆从对面过来的马车堵住了，只得和柏丹青一同站住脚等待。
站着无事，那转转回回的唱腔便飘入了耳朵。
从小就没听过什么戏文，一来是向来没空闲，二来是乡村那种浓妆艳抹听不出调子的音乐她也不喜欢，从前这种唱戏班一来，就会有一堆大老爷们和大娘板着小板凳往那一坐，摇着蒲扇唠嗑，孩子们也有许多，不过都是为了戏台下小桌上摆的零嘴吃食，她生在地主家里，并不缺钱，所以也从未去过。
隔了那么久再一听，脑海里就忽然浮现出一些不清晰的画面，晃晃悠悠的，明里暗里都是那个养了她十几年的景凉。
她记性向来不好，许多东西转眼便忘，可景凉的一草一木，她都深深记在心里。
柔软的戏文不知何时停了，转着圈下去后，又上来一个脸上抹着□□的小官，中气十足道：“长安有一位公子，家世显赫，俊秀无双，七岁从学太傅，能文能武，一首诗成诗会之首，一柄剑舞的生风，各位看官猜猜，这是哪位公子？”
那两辆马车已然走了过来，道路恢复畅通，江水墨和柏丹青正往那边走，忽然听到人群里清亮的声音：“说的是京城太师府的大公子，柏丹青！”
热闹逐渐被抛在身后，舟府的大门遥遥在望，冷不丁的，江水墨忽然道：“三四年前长安也是这么热闹吗？”
柏丹青目光微闪，沉默了片刻，还是轻声道：“一直如此。”
江水墨垂下眉眼，点点头：“真是厉害了。”
微风吹来，掀起江水墨额前的刘海，露出漆黑发丝间的洁白肌肤，江水墨捏着袖子擦了擦额头，柏丹青见状，从袖中掏出一面手帕，递给江水墨。
江水墨一怔，笑着接过手帕，一半盖在额头上，一半盖在眼睛上。
眼见快要到了舟府，几顶轿子从不远处排着队走过来，一个个停在舟府大门前。江水墨和柏丹青同时住了脚，只见那些轿子里下来一个个或肥腻或干瘦的老头子，皆是锦衣华服穿金戴银，几个美貌女眷在一边侍奉着，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柏丹青神色不变，解释道：“是一些小商会的人，想来找星桥商谈一些事情。”
江水墨却是颇为嫌弃，撇了撇嘴：“商会的人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柏丹青：“地方习惯，他们不是本地人。”
江水墨像是不能再看一眼，推着柏丹青往一边拐，伸手指着一边的小巷子：“我们走侧门吧，不和他们一路。”
柏丹青看着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真是服气，还有这种习俗，大庭广众之下的。”江水墨一边抱怨，一边把手帕折了两折，揣进自己怀里：“你手帕我先收着，我给你洗洗在还给你。”
小巷子左边种了许多树，枝繁叶茂的，丛丛树枝从墙头探过来，遮下了一片小阴影，显得幽深宁静，两人慢吞吞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聊着案子的细节，越聊江水墨越发对柏丹青改观，原以为从这个男人身上了解这些信息会很困难，没想到他倒是知无不言，没有半分遮掩。
“那个发现爷爷尸体的院子，是一位叫做曹总管的院子是吧。”
“没错。”
江水墨又摸了摸下巴，沉吟着：“呃...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想法...”
“救命啊！救命啊！”
女子的呼救声忽然从身后飘来，江水墨下意识的转身，只见一片五颜六色撞入眼睛，吓的她一巴掌挥了出去，正正打在那女子的脸上。
五颜六色被打的扑倒在地上，柏丹青也转过身来，抬眼一看，女子的身后也快速跑来了几名身穿黑色夜行服的人。
大白天穿夜行服，怕不是傻。江水墨在心里吐槽一句，弯下腰一手攥住那女子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还顺手帮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嘴上含着笑问道：“这位姑娘，你是怎么了啊。”
那女子几乎面如肝色，利刃般的剜了江水墨几眼，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江水墨一巴掌呼掉一半，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见柏丹青的目光扫过来，女子赶忙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口中娇呼一声公子救命啊就要往他怀里倒去。
柏丹青抽了抽嘴角，两手僵硬的要伸出接住，谁知一片红色迅速闪到他面前，又是一巴掌呼在那女子的另一半脸，那妆容瞬间糊成一片，倒也是对称了。
“你干什么！”那女子被打的十分恼火，捂着即将红肿起来的脸，眼里一片水雾。
江水墨面无表情道：“对不住，你这五颜六色的晃来晃去，我控制不住我的手啊。”
那女人气的几乎发疯，破口大骂：“死女人吃什么长大的手劲那么大！你敢打我！你想死吗！来人！”
那几个穿着夜行服的抢劫者面面相觑，仿佛是在犹豫着是不是该继续抢劫。
女人气的回头大骂，嘴角忽然留下几道鲜红的血，她吓的尖叫：“混蛋混蛋！我受伤了没看见吗！赶紧把我弄回去啊！愣什么！”
那几个人赶忙涌上前，扶着颤颤巍巍的女子，快速往小巷尽头奔过去。
江水墨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去，那女子时不时回头目光凶狠的看她一眼，凶的仿佛拆骨剁肉，她以德报怨，笑嘻嘻的挥挥手告别。
待那些人狼狈的走掉后，江水墨嫌弃的甩甩手，从怀里里掏出那方手帕，一层层使劲刮着手心里的妆粉：“谨思兄啊，我说你这手帕要不就别要了，我觉得是洗不干净了。”
柏丹青道：“你怎么知道那女子是装的？”
江水墨翻了个白眼：“还能更明显吗？叫个救命像是叫|床一样，还有啊，明明更强壮的我站在这里，还总想着往你怀里钻，这不是奇怪吗。”
拿着脏污的手帕在柏丹青面前晃了晃：“还有，妆化的像鬼一样，一看就是想勾引你这种细皮嫩肉皮相好的。”
柏丹青目光扫过江水墨瘦削的身形，和低头才能看见的柔软发丝，对那句更强壮不予置评。
好容易把手擦干净，江水墨犹豫片刻，还是把手帕塞进袖子里，满脸心痛道：“这可是用村里最好的料子做的衣服。”随机凶狠的对柏丹青道：“你日后小心些，长着这么好的皮相，别被这些坏心眼的女人拖到小巷子里了。”
柏丹青有些无奈的笑，望着她满面的凶狠，很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脸，然而还是止住了，只是道：“这些在下习惯了，应当是姑娘你，惹上了她，就要小心些了。”
“我不怕。”江水墨拍拍胸脯，卷起一截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自信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可壮了。”随即又拍了拍腰间的弯刀：“而且我还有丹青，不怕。”
“丹青？”
“对。”江水墨以为他是被自己那么好听的名字吓住了，于是开心道：“因为我的名字叫水墨，村里一个老师傅就说可以起名叫丹青，水墨丹青，是不是很好听？我跟你说，我从前喜欢用菜刀，那菜刀的名字也叫丹青，后来我觉得这个名字和我太配了，于是我给我家的猪也起名叫...”
“等等...江姑娘...”柏丹青及时制止了她，面上笑意不变：“我们到侧门了，快些进去吧。”
江水墨一瞧，果真到了，于是麻溜的往门里走，守卫的人见到柏丹青在后面，便没有拦她。两人都进去后，江水墨继续道：“我还没说完，我家的猪后来也取名叫丹青，是不是很好听？”
“......”
“滚！给我滚！”歇斯底里的尖叫，与枕头连带着香炉一并被扔出来。
舟星桥甩着袖子从屋子里跑出来，一手捂住冒血的额头，躲到门扇边，冲着里面喊到：“小爷我什么也没做啊，至于吗？”
又是一堆东西被扔出来，砸的门板咚咚响。
舟星桥深吸了口气，压制胸腔里的火气，身上的黑袍被茶水濡湿，旁边的几个丫鬟手忙脚乱为他擦拭着，他心中烦躁，甩了甩袖子，丫鬟们瞬间不敢再动。
舟星桥深呼吸了几下，面色阴沉如水，过了一会屋中不再有动静，他放下捂着额头的手，冷道：“晚上的宴准备的怎么样。”
一个老总管模样的拱着手凑过来，低声道：“少爷，晚上的花灯宴准备的差不多了。”
舟星桥的眉目有些舒展，准备转身走开，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一会拿点治外伤的药。”
老总管眼角瞄了瞄他额上的伤口：“直接送到少爷房里吗？”
他噎了一下，凝凝眉又准备发火，老总管立刻改口：“为闻雪姑娘准备的，明白了明白了。”
舟星桥回头看了看那屋子片刻，移开目光，轻哼一声，甩着袖子大步往前走：“拿点银票，出去玩两局。”
屋子里，床上一片狼藉，闻雪按着突突跳动的额头，目光落在被包扎的完好的左手上，眉头皱起。
门外的声音安静了下来，静默了片刻，她听到一些刻意压低但又确保她又能听到的声音，细碎讨论着。
“连少爷都敢打，这女人真是够了。”
“真的没有眼色，闹了这么几天，你看这府里上下折腾的。”
“就是啊，那家伙自己畏罪自杀了，怎么什么脾气都往少爷身上撒啊。”
把脸埋入掌心中，她咬着唇，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穿梭，震的她耳膜生疼。舌尖尝到一丝甜腥，她放下手睁开眼，掀开被子往外面走去。
门槛前有一片她刚刚摔碎的镜子，她从碎裂的银光中看到一张陌生的脸，纤细的眉，漂亮的桃花眸，苍白的面容，十分憔悴又十分美丽，她沉默着，踩过那些碎片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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