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鱼儿与花无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芝兰便听见帐外有人朝这边奔来，大声呼着：“芝兰！芝兰！”

　　芝兰纳闷着正直起身，帘子就被“哗”地一撩，一身黛色的葛橙就似一阵风般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站定，“芝兰！你……你有镜子吗！快……快借我瞧瞧！”说到最后，一口气实在匀不过来，微弓下身扶膝喘气。

　　芝兰放下手中的针线物，回身沏了一杯热水，轻轻搁在桌上：“姑娘莫急，且先过来喝杯水缓缓气儿。”

　　葛橙也不推辞，大步走过来端起杯子一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点儿也不拘小节地伸手抹了抹嘴，才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实在对不住，一时激动没多想，也没打声招呼就直接冲了进来。打扰了。”

　　芝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葛橙另一旁的镜子。葛橙略带歉意地朝她一笑，走了过去。

　　那镜子方方正正，比葛橙想象中的可小太多了，而且模模糊糊得费老大劲才能看出个人样来，葛橙不免有些大失所望。她一会儿凑近，一会儿又后退两步，终于好不容易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勉强能看见自己小半个身子。

　　葛橙歪着头摸了摸自己的腰，又踮起脚来扭了扭身体。好像是瘦了不少，但并不是那种干巴巴的骨瘦如柴。镜子里那一抹黛色细腰软软，身量娇小，服帖的墨色裹束出微翘的胸臀，透出几分少女还未成熟的玲珑姿态。葛橙又凑向前，一点儿也不心疼地揉捏自己的脸。好像还变白了一点儿？五官倒是咂摸不出有多大变化，不过手感上，以前日晒雨淋出来的粗糙肤质好像变得光滑细腻了许多。

　　“怎么？姑娘今日是要见什么人罢？一大早就急匆匆奔过来为了收拾自己？”芝兰看着葛橙对着镜子里那团人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折腾得不亦乐乎，竟也被逗得捂嘴笑出了声。

　　葛橙直起身来，撇了撇嘴，盯着镜中其实不太看得清的自己又不满地用力拍了拍脸，转过身来认认真真看着芝兰：“芝兰，你觉得，我有多高？”

　　芝兰愣了一下，葛橙又挺了挺胸脯，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芝兰便也蹙起眉，仔细打量了一番，犹豫着开口说：“嗯……姑娘或许……大约七尺有余吧？”

　　七尺有余？据传曹操为英雄中较矮，恰恰七尺，折合下来按官方说是一米六一，身高倒是没折多少。　

　　“那，你觉得我应该多大？”

　　芝兰更噎住了。葛橙也觉得自己这问题来的过于稀奇了，从没听过自己的年龄还要去询问别人的道理。

　　“大概，姑娘……已是……及笄之年了？”这回芝兰开口更加小心翼翼。

　　葛橙一时有些郁闷，难道是古人都要生的老成一些？还是自己真的养生得道？

　　芝兰微微一笑，“姑娘可是在烦心自己幻化的人形和心中所想的年岁不符？其实在我看来，姑娘既为妖，这些细碎之事倒不如此纠结，若是都觉得你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那便扮作十四五岁的姑娘就好。煞费苦心的去解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于人于己都没有几分意义。其实有的时候，别人眼中的你，或许才是你。”

　　葛橙闻言，不由得一震。

　　从见面到现在，芝兰都是一个不起眼却根本无法忽视的存在。在这个时空，人人几乎都信奉牛鬼蛇神，就连鹤承景一开始，也不难看出是把自己确实当作了妖怪。因此人人又都会忌惮几分自己花妖的身份，黄菜绝大多数时候，好奇心占上，但葛橙生起气来，他也会流露几分恐惧。

　　而芝兰，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平静地面对她，甚至刚才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己是妖怪这件事。鹤承景没有惧意，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葛橙不是妖精，因此时而还有些戏谑；但是芝兰，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神情，身上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变化。适才她的这番话，乍听没头没脑，旁人或许以为妇人之见，嗤之以鼻，不当回事儿。而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葛橙却不同。一个古人，还是一个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竟说出这样一番通透甚至可以说超越性的的话来，不得不为之震撼。

　　葛橙出了会儿神，移开目光回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

　　“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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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菜？”

　　“妖怪姐姐！”

　　黄菜正坐在后院小凳上飞快地洗刷着摞成山的盆碗，激动得一扭头，“啪”地一声丢下手中的碗就向门口扑去。葛橙一听，瞪圆了眼作生气状，伸出手指，止住黄菜冲过来的步伐。

　　黄菜挠挠脑袋，小声道：“橙，橙儿姐姐，我忘了，不是妖怪姐姐……”

　　芝兰笑着轻拍了一下他：“你天天能记着些什么呀！”

　　葛橙亦温和地笑了，瞥见黄菜身后不远处有个躲躲闪闪的身影，正张望着自己。黄菜随着葛橙的目光转过身去，立刻招手大声道：“豆芽儿，过来！快过来！”

　　那小孩子扭扭捏捏，好半天才垂着脑袋，磨磨蹭蹭地挪上前来，到了跟前一抬头，葛橙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俩孩子竟长得一模一样！涨红着脸，分明就是另一个黄菜，不过要拘谨很多。

　　“你们俩……”葛橙两眼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是双生子？”

　　黄菜罕见地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又牵过豆芽儿自以为小声地对他说，“叫橙儿姐姐，千万别叫妖怪姐姐！”

　　豆芽儿张着“橙”的口型，哆哆嗦嗦着半天说不出口，“橙，橙，花妖……妖姐姐醒了比睡着的时候还……还好看。”

　　葛橙一笑，虽然知道小孩儿眼里看着顺眼都叫好看，但身为女生共有的天性，听见夸赞的话，自然无比开心。她看着这对双生子一外向一内敛立在跟前，脱口而出道：“小鱼儿与花无缺。”

　　周围人闻之，都突然一下子看向她。

　　她微张了张还未闭上的嘴，“哈哈”干笑了两声，两眼飞快一眨，说：“啊，嗨，我的意思是，我觉得那个，黄菜和豆芽儿，叫着实在不大好听，黄菜这么皮，就跟水里那活蹦乱跳的鱼一样，不如就叫小鱼儿；豆芽儿这么文静，生的又这么漂亮，长大了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着喜欢的，叫花无缺多好听啊，是不是？”

　　嘴上这样说，葛橙心里却怕的要命，万一人家父母在场，听见自己话没说两句就要给自己家宝贝儿子改名，还不得拿着刀冲出来剁了自己啊？

　　这一次却是豆芽儿先开了口，扯了扯黄菜的袖子，文文弱弱地说：“哥哥，我喜欢这个名字。”

　　葛橙猜测黄菜八成是个弟弟控，一听弟弟说喜欢，二话不说咧笑着连连点头：“好！你喜欢我就喜欢！那咱们就叫这个！你叫花无缺，我就是小鱼儿！”

　　豆芽儿一听，也嘻嘻笑起来。葛橙心里长吁一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不停互唤着名字的两小人，字儿的恐怕都不知道怎么写，就自个儿改了名。

　　葛橙回头，才发现芝兰早就走开到一边去了，正忙着给伤员敷药包扎。葛橙也跟上去瞧，发现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处理伤口的常识性做法。从前葛橙亦时常露宿野外，受些小伤也是在所难免，这点小事对于葛橙来说，倒是不难。于是默默走到另一边，单手用盆里蒸煮过的水，也有模有样给另一个晕倒的士兵清理起伤口。芝兰只是瞟了她一眼，并没有多问。

　　“花，花妖姑娘？”

　　葛橙抬头，发现面前立着一面熟的老头，稍加思索，便想起是醒来那日在帐内收拾行诊箱的人，想必是随军大夫了。葛橙将手中的白布往身旁的人手中一塞，拱手道，“谢先生救命之恩。”

　　李太医“呵呵”笑着摆了摆手：“无碍无碍，算不得救命，姑娘不过是受了点轻伤罢了。只要这几日再按时吃药，依嘱有所忌讳，好生调理，不消几日便可痊愈了。”

　　又挑了挑眉，讶异道：“哟？姑娘这敷药手势......虽算不得专业，但可以看出是练过的。这……”葛橙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下意识瞟了一眼依旧埋着头，快速干着手上的活的芝兰。李太医自然也注意到了葛橙的眼神，捋了捋胡须，了然地“呵呵”一笑：“想必是芝兰授以姑娘了。姑娘可真是天资聪颖，短短几个时辰单手就已经这样熟练了，不错！不错！”

　　葛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最后脸上扯出一个略显尴尬而诡异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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