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心性
羊献容叩响西府大门上的铜环。
里面悄无声息,忽然西索有声,门上的小门洞被打开,露出了老管家羊忠皱纹爬满的老脸。眼睛里都是警觉和害怕的神色。
“二小姐!”羊忠看清楚是羊献容,大惊喊道。
他赶紧开了门放她进去,又锁紧了大门。
羊献容看了看离开将及一月的家。
家里还是那样熟悉又亲切的样子。四间正厅门前的丁香、绣球开的正盛,吐露着浓郁的芬芳;梧桐、冬青也枝繁叶茂。连门角那株移栽了的冰凌花,也养活了,还绽放出许多的新芽。
前院留下来的几个仆妇下人们看见主人回来,都惊喜地跑出来围拢到一起。
这时节,每个人都面目可亲。包括那金嬷嬷满脸的脂粉和她那总是穿着绸缎衣服扫地的两个外孙女。
“二小姐,你不是去了三泉吗?外面这样兵荒马乱,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可没。。。发生什么事吧?”羊忠打量着羊献容,担心又讶异地问道。
她意识到自己穿着一身的男装。
“这是庄子里小子的衣服。我从别处回城来的,我没事。”她含糊的答道。
她不好说出刘曜送她回来的事情。
否则,密道一事,岂不是也要说出来了?!
幸好此刻羊忠他们不知道外面洛阳城情形如何,也根本顾不上问这些细节。
“二小姐,你回来的正好!家里现在老爷二少爷都不在,外面又是震天的响声,大家伙都在担心!我怕门房那里出什么事情,看门的羊老奉不会应对,便亲去守着门。咱家还没什么。可是老爷半夜听见声响就要去宫城,二少爷担心老爷,也带着赵卓跟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也没人回来传个信息!二小姐你回来,我心里还安稳一些!唉!”羊忠带着一脸的焦心和忧虑,变得唠唠叨叨,彷如一条不知所措的忠心的老狗一般,紧跟在她后面往堂屋里去。
去了宫城?!
她猛地站住了。
火光就是从宫城传来的。那里,现在是最危险的地方!
“父亲和我二哥都去了宫城?!”她又一次问道。
“正是呢!”羊忠不明所以回答着。
羊献容咬了咬嘴唇。
“给我套马车!”她道。
羊忠简直惊的倒仰过去。
“二小姐你要做什么?!这样兵荒马乱,你还是听老奴的话,在家里等着的好!”
“等着?!宫城里发生了兵变!我父兄生死不知,眼下有一线的希望,我就要寻到他们!我得拦着他们说什么也不能到宫城里去!否则,他们只怕回不来了!”羊献容跺脚到。
她眼睛都红了。
如今,什么大义,什么龙椅,她都不再想;她只想父兄能安全的回家!
羊忠傻了眼。
羊献容冷静了一冷静,吩咐到:“羊忠,你不要担心。我怎么能回到家,就能怎么回来。你去把羊成喊来,寻几个护卫。我,。。我先去寻嵇绍。”
嵇绍至少能知道父亲去了哪里!
羊忠此刻没了主意,把他的儿子羊成和家里剩下的几个护卫里的好手都喊了来。
大门忽然又咚咚的响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惊。
又是谁氏?!
老奉去看,赶紧开了大门。
嵇绍骑着马直接冲了进来。
马上驮着一个人身上血迹斑斑,臂上插着一枝箭羽!
是羊忱!
“二哥!”羊献容大惊。
她扑上前去。
“我没事。”羊忱苍白着脸,勉力地一笑。
嵇绍把羊忱从马上扶下来。
怎么会没事?羊忱平日锦衣玉食,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现在臂上中箭,满脸的灰黑,身上、袖子上全是血!
“傻愣着干什么?快扶进去!”嵇绍黑着脸喝着羊忠等人道。
温文的老夫子也急了。
羊成和几个护卫飞也似的跑去,搀扶着羊忱进去包扎。
羊献容捂住了嘴,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父亲呢?!”
嵇绍这才意识到羊献容竟然回了家来。
“你怎么在家里?!”
羊献容摇摇头,“这事以后再说。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嵇绍沉下脸。
“今日凌晨,我在家里听见外面喧哗,心道怕是大事发生。我骑马想去张少傅处,驱至白马寺处,路上便碰见了赵王的手下武士,叫做顾榀的,带着许多的兵丁往阖闾城门处去。。。。他们各个全副武装,拿着兵器。那样子还有什么疑问?!我心知不好,躲在了白马寺的墙角。看他们过去。。。”
“赵王。到底发动了兵变!”嵇绍低沉的声音带着冰冷,愤怒和无奈,“府衙那条路已经过不去,我绕道至你家这里,在大门外碰见要进宫去的羊叔父和羊忱;我们一同绕到了青阳门处。那里幸好禁军把手着,还没有遭到攻击。张少傅和裴大人还有几个文官、武将,都进了宫里。”
嵇绍也不等羊献容问,又接着道:“贾模安排人手在宫城几处城门严守,又亲自带着禁军去了阖闾门抵挡。顾榀倒也一时攻不进来。张少傅和裴大人略一商量,只知道赵王手下兵变,外面却不知情形如何。事出紧急。命我和羊忱带着人向东去邙山寻援军。而梁王竟不见踪迹。到底是被赵王军队拦住了,还是有变?!张裴二位大人揣测难判。如此之下,羊大人请命,亲自带着几个人出城寻梁王。”
羊献容的心猛地一沉。
父亲去寻梁王?!
梁王只怕已经反水;父亲岂不是送自己进了虎口?!
只听嵇绍接着道:“我和羊忱还没等到邙山,在金墉处就碰见了张奋。张奋带着兵士,可只有小半的人马。我便问张奋。张奋说是梁王命他送了许多的武器去三泉处。我心知不好,梁王。。。只怕有变!
于是张奋从大厦门进了城来,援助禁军。
我便和羊忱向着西明门处去,想要出城去追回羊叔父。
好在刚出了西明门,在半路上就碰见了转回头的羊叔父几个人!他们后面不远处,烟尘腾起,分明便是大军压过来了。那时已是破晓之时。我们几人见的分明。那大军打着的,是赵王的大旗!”
“是赵王世子司马荂!”羊献容道。
原来父亲也曾经向三泉处去;只怕那时,她和父亲之间,相距不远!
而却也隔着赵王世子的军队!
嵇绍虽不知道她如何知道是司马荂,却顾不上问。
又道:“我们赶紧回城命人关紧了城门,通知御林军郭彰。现下西明门处郭彰带着人守着,贾模带着禁军守着宫城。然而事发突然,淮南王的兵马已经被齐王在管城一带牵制住;若是梁王与宫里同心,还能和赵王拼个不相上下。可若梁王也反水,只怕。。。。”他没再说下去。
羊献容赶紧问道:“那我父亲呢?怎地又没和你们在一处?!”
嵇绍接着道:“羊叔父去宫廷里报信,让我和羊忱带着几个武将分头去几处城门处看看。。。。。在半路上我们碰见了顾榀手下的一群御林军。。。。那些御林军显然已经是赵王的人,我们冷不防,羊忱受了冷箭。我只好赶紧带他回了羊家。”
这一番话说起来容易,可是中间多少的惊心动魄。
“梁王只怕确已反水。刘章秀告诉我。。”羊献容把三泉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嵇绍越听,心越沉。
“原来如此。赵王这一计声东击西,还真是高明。他出了城去,传回来的讯息虽并不知真假,到是令大家对洛阳城内的情形掉以轻心。谁知,司马荂竟神不知鬼不觉已到近郊。近郊都是梁王在守卫。又谁能防备,梁王信誓旦旦,竟然反水,和赵王里外勾结!”
他满嘴都是苦涩。
如今,只怕大厦将倾!
多日艰难的准备,到底还是改不了这样的结局!
可是眼下不是惋惜感叹的时候。
他打起精神,又要出门。
“你去哪里?”羊献容问。
“我要进宫里。羊叔父、张大人都在那里。”他咬咬牙。
不能放弃的话,他也不能这样在屋檐下苟且偷生!
他看向羊献容:“你不要再出门。赶紧派人去寻王导!有他在,无论发生什么,至少能保住羊家上下!”
修竹般的身子一闪,嵇绍上马去了。
无论发生什么?!
羊献容虽然年纪小,可她怎么也能断的出如今的情形,可嵇绍的意思。
赵王,梁王联手。内外夹击。御林军军心本就不合,投向赵王的不在少数。朝廷现在所能依靠的不过是禁军。而禁军后无援军,又能抵挡几时?!
她进屋去看了看羊忱。
羊忱的箭已经拔了出来,可人也疼昏了过去。——眼下去哪里寻大夫和麻药。伤口深可见骨,血滴滴答答顺着胳膊直流。
几个护卫到底还有些手段,利落地上药、包扎。
若不是伤在臂山,不会危及性命;羊献容真不敢想。
她吩咐羊鼎,赶紧带人去王家寻王导。
羊鼎也不犹豫,迅速地带人去了。
羊献容心里想着父亲的安危。此时什么人胜,什么人败,原来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家人平安!
可猛然间,她心里一惊。
张家,可怎么办?!
自家只要姐夫过来,凭着他琅琊王氏的能力,羊家定会有平安。
可是张少傅,张家呢?!
她知道润娥没有去城外避难;还有和蔼又坚强的张老夫人,还有梳着总角的立言,立行,润芝。。。。
若果如嵇绍的判断,若果真大厦倾覆的结局不可避免。张家比羊家更危险!他们连家丁都没有多少!
她咬了咬牙。心里有刹那的犹豫。
也许,是她不听话。也许,是她心性就是如此。
说她傻也罢,说她鲁莽也罢。
可她就是不能放着不管,就是不能见死不救!
马车是现成的。
可家里人手已经不多了。
而即使是羊忠去,张家的人又如何能信他之言,弃家逃命?!
她喊来剩下的几个护卫。
“二小姐。。。。”羊忠已经快跪下求她了。
可羊献容主意已定。
“老吴,走!”
她小小的脸庞上,现出一种羊忠从未看到过的,凛然无畏的神情,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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