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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倾覆


  此时又是暮色四合的时分了。

  洛阳城里,没有哪一家敢点起灯笼,平日里繁华喧闹的洛阳城,陡然变成了恐怖的坟墓一般。

  城的上空飘荡着蔼蔼烟气。曾经在自家的小亭子上,羊献容很喜欢看洛阳城上空浮荡着的蔼蔼炊烟。那炊烟,那远远的大市里喧闹的人声,总是让人留恋着家的温暖,和尘世的美丽。

  可是今日,那烟尘夹着血腥之气,和铁器的锈味,令人作呕。

  老吴撸起袖子,狠狠地甩着马鞭,赶车向张家飞驰。

  张家在东城。要路过青阳门处。

  调音里离东城不过十几里路。而心急如焚的羊献容却觉得那么长,那么长。

  路上开始看到零散的尸体。那是没来得及躲避的百姓。

  百姓们能躲的就躲,能藏的就藏,实在无处藏身的,便只好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听天由命。所谓天意高难测,命运握谁手?!

  在这乱世之中,人命不如蝼蚁。谁又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谁又能躲得过无常的侵袭?

  人啊,在任何时候,都是凭心而活着,凭天而存在着,罢了!

  她忍住恐惧不去看。可是心却在发抖。

  嵇绍刚才说过,青阳门现下还平安。

  看上去果然平静。

  洛阳城四处的烟雾火光,通往青阳门的大街上却有些诡异地,空无一人。只有那些零散的尸体躺在地上,清冷的吓人。

  这里无人攻打,为什么又有尸首呢?!

  人在最紧急的时刻,大概思维和感觉会格外的敏锐。在电光石火间羊献容感觉到奇怪。

  这街路为何如此冷清?!

  现在无论西阳门,酉阳门,青阳门,都陷入了混乱;他们经过的每条街道,虽然看不见平民百姓的身影了,可流散着的或小股的兵丁的身影,总会匆匆忙忙地驰过去,有禁军服饰的,也有御林军服饰的,甚至顾不上羊献容这个诡异出现的马车。

  “老吴,先停车!”她本能地觉得不对。

  忽然西边传来一声轰响!

  伴随着这轰响的声音,只听见如潮水一般的厮杀声。

  老吴满头大汗,焦急地喊道:“二小姐,只怕是城破了!”

  羊献容哪里听不出?!

  方向从西边传来。

  若是她听的不错,应该是西明门破了!

  她的心沉沉坠下去。

  西明门破了!

  宫城的阖闾门,又如何了?!

  而父亲,到底在何处,可平安?!

  便在如此的情景中,老吴疑问道:“二小姐,有些不对头,咱们还走不走?”

  只有两三里,便是青阳门了。

  从青阳门前的一个路口转向东,便离张家不远了!

  “。。。走!”羊献容咬住牙。

  既然不能不去,那就闯它一闯!

  老吴扬鞭要向前,忽然,只听一片嘈杂声传来。

  不,确切地说,不是嘈杂声。

  不是人烟辏集的大市或是放龙食时的那种嘈杂声。

  是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马鸣声,刀□□入肉体的声音,还有,叫骂的声音。

  马儿一下子惊跳了起来,老吴反应很快,情知不好,手上一使劲,勒住缰绳将马车拨到了一个阴暗的墙角里。

  只见潮水般的人,从前面通往青阳门的大路上纷涌而出。

  潮水般的人涌出来,有禁军服饰,有宫人服饰,还有雕有皇家纹饰的马车夹杂其中。这些禁军和宫人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气活现,丢盔卸甲,衣衫不整,完全顾不上周围是什么样的情景,如同失了蚁窝的蚂蚁,或是没了头的苍蝇,四处奔逃。

  逃命!

  人在这时候,除了自己的性命,还顾得上什么?!

  可更多的宫人侍卫,被如瓜菜一般地砍杀着,蝼蚁一般践踏在马蹄之下。

  因为就在通往青阳门的两侧,在他们前面,和羊献容的马车只隔着一条路口,现出了一队全副武装的精兵!

  那精兵们刀刀不犹疑,砍向那溃逃的人群。

  也有禁军在抵抗,可对着早已埋伏准备着的军兵,那抵抗已微不足道。

  这从未见过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惊呆了几人。羊献容只觉得浑身冰冷。

  老吴赶紧把羊献容拉下马车来。

  “宫廷里的人在外逃了!前面有伏兵!二小姐,咱们且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若不是他们停了那么一小会儿,只怕现在,他们也如瓜菜一般了!

  老吴和几个护卫拉着她朝着更暗的角落里躲去。

  就在转身之际,羊献容看到了那精兵中间,簇拥着两个骑着马的身影。

  即使月光幽暗,火光明灭,可那身影,她还是认了出来。

  其中一个,细瘦带着点驼背。

  另一个,魁梧粗壮。

  ——那是孙秀!

  如果她没猜错,另一个,难道是传闻中,正在去汲州路上赵王吗?!

  禁军溃逃,宫人大散。

  ——宫廷看来已经陷落了。

  贾氏,败了!

  羊献容的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禁军是握在贾氏手里最后一张牌。

  父亲呢?!张少傅他们呢?

  。。。他呢?!

  ——而这,便是乱世了吗?

  到底有宫人和侍卫冲过了封锁,奔涌到他们这边,又没头没脑地向四下逃窜。

  奔涌的人群裹挟着血腥之气越来越浓。

  忽然,一个侍卫发现了这边的角落,略一犹豫,窜了过来。

  边上的护卫正要动手。

  这边若是曝露了出来,他们哪一个能逃得脱!

  就在这疏乎之间,那侍卫的身影如此熟悉。

  她从未忘记那宽大的袍袖上,精美的云纹。

  如今这人虽只穿着寻常的宫廷侍卫的衣服,并没有那云纹。

  然而,若一个人在你的心上,那这人便是穿上什么,难道,凭着女孩子细腻的感觉,又如何认不出?!

  羊献容心里大跳。

  “豫章王!”她低呼。

  护卫犹疑之间,那人惊愕地抬头。

  果然是他!豫章王,司马炽!

  豫章王脸色不复往日的温润儒雅的样子。有一些恐惧,有一些慌乱。

  谁在这覆巢之下,又还能镇定如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道我父亲。。。他在何处?!你没事吧?!”羊献容低声问道。

  豫章王王定了定神,低声的回答道:“阖闾门破了。贾模、贾谥死了。张少傅裴大人,被斩于前殿阶前。”他短促地道:“你父亲没在宫里。他去各世家寻救兵。。。贾后令我们先冲出来探路。。”他陡然止住了话音。

  因为他们看见,就在离他们这个阴暗的角落只有不到百米的地方,在那宫人侍卫尸首交叉倒卧、鲜血横流的地方,赵王武装齐备的人马,拦住了一辆马车。

  赵王兵士从马车里揪出来一个人。掷到了地上。

  在琅琊王氏寿宴上,那是羊献容第一次看见她。

  那日,她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凤冠,紫红色锦缎凤袍上绣了整只金凤,足下金箔笏头履。

  又华贵、又威严,又凌厉。

  众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她在万人之上。

  可如今,她就那么被拖到地上。

  昏暗的月光和火光之下,羊献容看见了贾氏南风,穿着一件破旧的宫女衫子,头上光秃秃的,衣服被兵士粗暴的揪扯下,已经裂开了襟衫。

  赵王在马上看着地上的妇人好一忽儿,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笑声越来越高,变成了狞笑。

  “贾南风啊贾南风。你,何故如此模样啊?!”赵王讥讽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妇人从血泊里抬起头来。

  “司马伦,我错信了你!我悔不该当初不听张华的话。没早杀了你!”她咬牙切齿。

  赵王和孙秀又大笑了起来。

  “给我绑了!”赵王大喝道。

  贾氏没有挣扎。

  便在兵士们把那贾氏如同猪狗一般捆绑的瞬间,贾南风无意地朝这边掠过去了一眼。

  即使相隔数十米,羊献容依然看见了那妇人的脸庞。

  她的脸,扭曲、狰狞。

  看着竟然,像是在奇异的笑着一样。

  可能,那果真是一个笑。

  绝望的,空洞的,嘲讽的笑。

  对。不是恐惧,而是绝望而空洞。

  她,已经只剩下了这痛苦的躯壳了吧?!

  对她来说,这红尘万丈,不如,不来的好吧?!

  不如不来的好吧?!

  芙蓉殿外,秋千架兀自在春末夏初沁人心脾的微风里,摇摆着,摇摆着。

  便仿佛,那十三岁初初嫁进来的,虽然不漂亮,可是还天真着,开心着,还没有心机,还没有变得乖戾的那个少女,还坐在上面一样。

  赵王带着兵丁和被捆绑着的贾氏都从青阳门洋洋地进了宫城。

  羊献容继续向张府去。

  她已经没了别的考虑。

  张少傅死了!被斩杀于大殿阶前。

  那老人慈祥的样子还在眼前。

  她哭的感觉都没有了。

  她只想去张府,把所有的人都通知到,让他们快点逃!

  司马炽告辞。

  “你要去哪里?”羊献容仿佛惊醒了一般。

  去向哪里?!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但她明白,贾后被抓之后,赵王不会拿他如何。他能活下来。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王爷。

  曾几何时,她隐隐的心痛于他的微不足道。可是现在,她觉得,那样就好。

  马车奔至了张府门前。

  张府的门前,那高高的阀阅耸立着,大门敞开。

  羊献容不知道自己怎么迈进去的。仿佛腿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仿佛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仿佛,只有一个灵魂,在飘啊飘的,飘了进去。

  大门敞开,血像小溪一样,流淌出来。

  一进的院子里,横七竖八,七扭八歪,人与人摞在一起。

  不,不是人摞在一起。

  是尸体。

  “二小姐,咱来晚了!”她听见人在惊呼。

  可羊献容已经失去了感觉,她看着那一具具曾经见过、说过话的,人们,就这样变成了血肉淋漓的尸首。

  温厚又刚毅的张老夫人。

  总是担着心唠叨着的张褆。

  爱说笑的张家的长孙媳。

  腼腆的二房的长孙立言。

  还梳着丫髻的润芝。

  都躺在地上,墙角,门口。。。

  还有那些仆妇,下人,护卫。。。

  那些血混在一起,汇成一小滩,又汇成一小股,向她的脚边流过来,又流向门外。

  她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二小姐!”护卫和老吴也惊心于张家触目惊心的惨状,过来搀扶她,“您别看了,。。张家人都死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可羊献容动弹不得,她一个劲的恶心,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一个护卫忽然小声的惊呼。

  “二小姐,这里。。有人!”

  他指向一个地上的箩筐。

  那箩筐轻微地抖动着。

  护卫掀开了那箩筐。

  “二小姐,。。。您看。。。”他低声惊呼。

  羊献容猛地惊醒。

  箩筐下面,是润娥!

  润娥怀里,紧紧地搂着一个梳着总角的小童。

  是立行!

  可他们已经痴痴傻傻的,仿佛不认得似地看着羊献容,眼睛里,都是恐惧。

  “咱们快把他们扶到车上去!回家去!这里,可留不得!”老吴从大漠逃难到中原,到底经历的多,吩咐着。

  温柔的夜色中,他们的足下沾满了血。

  其实,他们应该习惯了。

  因为整个洛阳城,都飘满了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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