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贾后南风
王家中门大开。
王氏的长房王戎、王衍，二房王览、□□，并王氏其他子弟族人，都穿好了官服在前跪迎。
后面，是今日来的世家大族的男子并女眷们，足有数百上千之多。
羊献容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传闻中的惠帝皇后，贾南风。
据二哥他们私底下说，她面目青黑，身材矮小，眉带青记，容颜丑陋。
又说她性情残忍，阴戾乖张；豢养男宠，秽乱后宫。
羊献容忍不住好奇之心，偷偷将头抬起一点，看那自凤辇中伸出足来，踏在内侍身上，缓缓下了凤辇的妇人。
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凤冠，紫红色锦缎凤袍上绣了整只金凤，足下金箔笏头履。
华贵、威严和凌厉之气迎面扑来。
可献容却觉得，和传言中的，还有自己想象中的贾氏，并不一样。
她其实很瘦。
瘦而矮小，面容普通，虽然不算好看，可也谈不上丑陋，甚至还带有些清秀的轮廓。
眉宇间和嘴角边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法令纹很深了，即使离得远也看得很清晰。
她大概才是四十岁不到吧？
献容正想着，贾氏的眼光碰巧略过了这边。
献容的目光碰了上去，赶紧低下了头。
献容心中起了一阵波澜。
贾后的目光，又狠又凌厉。
可是更深的，献容感受的到的，那眼神中，蕴含着很深很复杂的东西。
那目光中埋藏着的绝望，厌弃，乖戾。
她很不开心吧？
这是献容心里涌起的第一感受。
有一丝丝的同情与怜悯不由得升了起来。
即令是万人之上，富贵荣华，然而她不开心！
可是，身为高门女子，可主宰的了自己的命运？！
被命运推上皇后之位，接下来的一切，可能由她自主？！
高处不胜寒。贵为皇后，也许自有许多别人所无法理解的无奈。。。
“看，后面的那个是豫章王！”旁侧有女子带着兴奋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豫章王？！
羊献容禁不住又抬起头看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的窃窃私语传了过去，那边有一个幽深的眸光向这里转了一圈，旋即又投向了别处。
贾氏后面，还站着几个常侍。
其中一个颀长的身材，黑色素锦描金龙纹袍服。背着手，尊贵儒雅，面上没什么表情。
真的是他！
豫章王！
羊献容的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没想到，豫章王。。长得这么好看。”跪在献容身侧的袁氏女偷偷地抬了眼睛，又迅速低下头，低声和旁边的女孩议论着。
“听说豫章王洁身自好，连个侍妾都没有。。。”
又一个世家女意犹未尽。
“噤声！”边上大约是她们的长辈，低声很严厉地呵斥了一声。
献容跪伏着。
第一次在自家的闺房中见到他，根本没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子。
第二次在街上，他在皇室仪仗里，远远的瞥了一眼，不及细看。
不对，还有在街上相撞的那次，虽然那次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而今日才真正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容。
是啊，原来他果然生的很好看。
宽广的额头。
俊雅的眉目。
儒雅的风度。
还有。。一点点忧郁的气质。。。
献容心里描绘着他的模样。
那边有内侍尖着嗓子让众人平身。
“皇后此来，乃是来恭贺王氏二太夫人六十大寿的，众卿家不必拘礼了。”
那内侍笑盈盈的解释道。
众人叩首起身。
王家人显然松了口气。
世家大族地位名声再高，高不过皇权。
王太夫人由王韩氏搀着谢了恩，请了贾氏入内。
内院厅堂内，贾氏坐了下来。
赏赐了王氏太夫人寿礼。
王家女眷赶紧谢恩。
贾氏和王氏太夫人闲谈了起来。
她不再是献容一瞥之下的那副凌厉面色，而是换了看上去很亲和的模样。
她是以亲戚的身份来的。
贾氏的母亲郭氏，和王衍之妻是表姐妹。
论起来，她也要叫王氏二太夫人一声婶祖母。
王家女眷恭恭敬敬的回答着。
在旁陪着的都是些大家族的长辈，贾氏也和她们聊了几句。
她的目光转向后面莺莺燕燕的姑娘小姐们。
姑娘们今天打扮的都很齐整。因是祝寿来了，多穿着带颜色衣裳，看上去一片喜气。
连献容今天也穿了件石榴红的襦裙。映衬的干净的小脸流光溢彩。
献容注意到贾氏脸上片刻的恍惚。
也许。。不，不是也许。
曾经，她就是姑娘堆里的一员，和她们一样，面上也带着笑容，只要穿的漂漂亮亮的，什么也不用担心。。
王韩氏也注意到了贾氏的关注，忙引荐了几位姑娘。
“裴氏的姑娘、赵郡李氏、弘农杨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泰安羊氏。。”
几乎囊括了大晋所有世家大族。
这就是士族。盘根错节，大晋最中坚的阶层。
这大厅里女孩们挤在一起，不过是尔尔，可后面站了多少左右中原的势力。
贾氏的眼神渐渐收拢，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赏。”
内侍捧过许多盒子。
献容也得了赏。接过盒子姑娘们跪下叩谢了，又退回一边。
回转之际，她听见贾氏轻轻的吁了口气。
她，也很难吧。
献容心想。
不过坐了片时，贾氏去了外院。
她要打交道的还是这些世家男人们。
皇后亲来给琅琊王氏祝寿，不仅仅是给了王家一个很大的面子，变相地更是就太子一事低头。
在座的世家们多是人精，有几个糊涂的。
没有优秀的基因，如何又能传承百千年，成为世家。
很多人心里也在盘算着，恐怕贾氏这一次露面，说明着朝野局势的紧张和微妙。
如今关于几个诸侯王要就贾后鸩死太子一事讨伐贾氏的风声越传越凶，甚至有人传言说诸王已经秘密地集结军队粮草，向洛阳开伐。
贾氏居然肯向太子外戚，世家之首的琅琊王氏低头，说明了什么？
恐怕传言不虚。贾氏面临危机，想向世家借力，寻求支持。
众人的态度就微妙起来。
看到众人皆唯唯的态度，贾氏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若不是陷入艰难的境地，她何至于向这些世家们求助！
她缓缓吸了口气。扫视着堂下的众人。
除琅玡王氏外，荥阳郑氏、陈国何氏、临淮陈氏、颍川荀氏、河东卫氏、河东斐氏、太原王氏、泰山羊氏、河内山氏、京兆杜氏。。。几乎都来了。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羊玄之。
她一直很讨厌这个酸儒。
这羊玄之，从来没肯定过她。
当初她绞杀太后外戚杨家，杀汝南王、楚王等，每件事他都要梗着脖子申斥一番。
要不是张华拦着，要不是她还顾及着羊氏在士族中的影响力，若不是她其实晓得这人的确只是一个固执己见不知变通迂腐不堪的酸儒。。。
他早就掉了脑袋了！
他也不想想，她为后这十数年，大晋虽不算得上朝野升平，可到底也太太平平！
如何，他就看自己不顺眼？！
如何，他就不明白，那些权谋之事，只是她不得不做？
而他，却非要在朝廷之上，当着众人，把人的心肠里的东西，剖析个明明白白？！
。。。。。
可如今，当她扫视了一圈儿阶下面目模糊的众人时，却发现，这酸儒竟莫名的有些亲切了。
她发现，居然竟如张华所言，这许多人中，自己最能信任的人，居然竟是这个从来都没有肯定过她的酸儒。。。
贾氏到底是皇后，贺了寿后便走了。
而这一一个露面，显然给琅琊王氏一个很大的面子。
王氏一族非常的高兴。
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寿宴毕，羊玄之带着羊忱和献容回了羊府。
今日贾后亲至琅琊王氏府上贺寿，他自然也想到了原委。
几个诸侯王攻訏贾氏害死前太子的风言风语已经甚嚣尘上，洛阳城内外风潜暗涌，贾氏如今是如在热油锅中。
前太子的外戚、琅琊王氏的二房太夫人寿辰，说大不大的一件事情。来的多是世家、族亲。至于王侯们，知道的送份贺礼，疏远的当做不知也没什么。
如贾氏这般刚硬自大的性情，狂妄任性的行事风格，能委屈自己亲来贺寿，可见贾氏如今岌岌可危的情势。
如果不是陷入困境，她绝不会低下这个头。
局势比自己想的还要险恶。
贾氏到底大意了。
若论勾心斗角，她不输男子；可论起眼光，心胸，她到底缺了些个。
从武帝时就定下的分封制解构了朝廷的中央权力，使得皇权分散，朝廷不得力。而诸王却渐渐实力丰满，把持一方。即使朝廷有一干老臣们襄助着，可只能襄助政事；也难以改变这朝廷式微、诸侯各自为政的大势。
害人终害己，贾氏不是傻子，局势变化间，也渐渐发现自己听信谣言，加害太子，乃是掉进了一个陷阱。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假如太子是那只蚌，则现在的贾南风就成了那只鹬。
后面跟了一串的渔翁，齐王囧、河间王颙、长沙王颖。。。
如今在洛阳城中，盘算起来，贾氏能依仗的只有贾家一族及其几家铁杆的亲信权臣。
贾氏已经骑虎难下。
她需要支持。
如此一来，世家的支持，就变得很重要。
“你虽这些年来官职地位，但是在世家之中的地位无几人能替代。正是因为你一向不肯屈就贾氏，所以如今，如果你能站出来表个态，世家们必然会深思。”张华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即使不是实力的支持，即使是舆论的支持，如今对贾氏来说，也是必须要争取的。
诸侯王，也要顾及世家的舆论倾向。
因为诸侯虽然雄霸一方，可封地毕竟是有限度的。封地之外，还有大量的世家占据的势力范围；即使是封地之中，也还交错着诸世家大族这些中坚力量。
然而这些显然不够。
若是诸侯若真心想反，怎免得了刀兵相见？！
贾氏，需要的是兵马！
羊玄之有些急躁地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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