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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百八十三口


  刘传明的揣度并非过度。

  孙秀其实并没有把羊献容的两个侍卫半途不见,产生多少怀疑。

  一则那不过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二则他真心没看得起一个被贬多年,在他眼里仕途已经断绝的羊玄之。

  然而他是个多心的人。

  所以当那晚在车房看见羊家马车明显新作的夹层,他的脸渐渐莫名的变幻莫测。

  羊玄之在偷偷摸摸,借着他出城,让人做什么事情?!

  他并没有立刻想到三皇孙。

  他是真不相信羊家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要不要派人查一查?”随从问。

  在这里么?在他孙府的别院?

  “哼。”他冷哼一声。

  “还不必。”他道。

  ——不过是个小丫头!

  可他忽然很有兴趣,和这表外甥女说说话。。。

  距平侯府西院。

  羊玄之焦急地等待着。

  献容顺利地出了城,可是没有意料到的是,竟然是和孙秀同行。

  孙秀多么奸猾狡诈,献容会不会路出马脚?

  筹谋计划是一回事,但女儿真的独自面对那么大的一个风险,他如何放心的下?

  这几日风平浪静,算算日子,献容也应该回来了。

  羊忱等不及,时不时就到门口张望。

  外面一阵嘈杂。

  是女儿回来了?!

  羊玄之一阵惊喜。

  可是声音怎么听着不对?

  等他急忙地走到院子,心却猛地一坠!

  山寺回转的第二天,孙老夫人等便向孙秀之母辞行,回了洛阳城。

  日暮时分进了城。

  献容知道父兄还在家中等着消息,心中焦急,辞别了外祖母。紧赶慢赶,趁着余晖,向家中去。

  几条街道,不过三五里,便是慈孝里了。

  远远的,羊府门前高高的旗杆上的灯笼,灯笼上那端端正正的羊字,已经在望。

  经历了担惊受怕,惊险难忘的一天一夜,她忽然发现,那平日里自己总嫌有些昏黄陈旧的羊皮纸灯笼,简简单单的羊字,竟是那么的亲切,里面烛火的微光,竟是那么的温暖。。。

  献容心里急起来,像小鸟一般想要飞,想要赶快去见到自己的父亲和二哥,还有可能在书房和父亲一起等候着消息的嵇绍!

  赵卓的眼睛却突然缩了起来。停下马车。

  一辆马车等在前面。

  车饰奢华,车中之人掀起了轿帘,好整以暇,带着莫测的表情。

  。。。孙秀!

  “是孙大人。二小姐。别慌。”赵卓陡见孙秀,来不及说别的,攀住车辕低低的嘱咐了一句。

  献容在车里禁不住心里别别乱跳。于氏更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秀舅舅!您怎么在这里?”

  羊献容硬着头皮下了车,行礼。

  孙秀脸上露出一丝变幻莫测的笑来。

  “这是你的护卫?怎么在别院里没看见?这两日去了哪里?”

  他指指赵卓,似乎很随意,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

  换了哪个小姑娘,这样单刀直入的一句,恐怕心里有鬼,就要慌了。

  小姑娘果然有些发慌。

  她涨红着脸,斯斯艾艾的。

  “秀舅舅,您,您可别介意!”

  “哦?”孙秀眯了眯狭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

  “我,我让他两个去给我母亲烧点香烛纸马。您知道,我母亲的墓地在三泉。”小姑娘带着点惭愧,很有点歉疚的说。“我前些日子撞了车,心惊肉跳的,总是梦见些稀奇古怪的事。就想着,出城去,就。。。。就去给我母亲坟前祭奠一下。”忽地又瞪大了眼睛,带着点央求的口吻:“您可千万别让我父亲,或外祖母知道了!我父亲可不准我去的!我,原是说给科外祖母拜寿去,却,却偷偷地让他俩去。。。又带了香烛纸马。。。。偷偷藏在了车上。。。。”

  孙秀心里一怄。

  他可没料到竟是这样。

  去给他母亲拜寿,却安排人去祭奠亡灵。还在车里藏着香烛纸马!

  只怕就是藏在了马车的夹层里!

  ——这可真是晦气!

  小姑娘大约也知道做的不地道,捏着斗篷角儿,结结巴巴地道着歉。

  “那倒不妨。你是一番孝心。”

  孙秀闷闷地吐出一口气。

  “这几天家下人多事忙,也来不及和献容甥女说说话。”孙秀换了一副慈霭的口吻道。

  “想当年在雍州,你出生的时候,秀舅舅还抱过你。只是去了赵王帐下后,和你父亲竟疏远了。”孙秀慢悠悠道。

  小姑娘乖巧地听着。

  只听孙秀接着道:

  “难得你父亲竟记得我这门亲戚。今日无事,我便顺道进去拜访一下姐丈。献容甥女,你不会不欢迎吧?”

  羊府西路前院。

  站在羊玄之面前的,是一队禁军。

  羊玄之面色暗沉,被手而立。

  羊忱阻拦不住,英气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薄怒。

  “这里距平侯府。我父亲一向无涉政事了。肖统领为什么要搜?”

  那个肖统领皮笑肉不笑。

  “羊大人,二公子,真是对不住。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说罢,向后面一拱手。

  一人从御林军后过来。

  羊二公子羊忱剑眉一挑,露出一丝惊讶。

  这人二十五六的样子,并没有着禁军装束。而是皇家装扮,宽袍大袖,面目俊朗,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郁和幽深,气质温文尔雅。

  “豫章王爷?”羊玄之脱口而出。

  青年男子朝着羊玄之和羊忱点点头。

  这人羊玄之和羊忱都认识,虽然不熟悉。

  豫章王司马炽。

  豫章王乃是晋武帝司马炎第二十五子,字丰度,晋惠帝司马衷异母弟。

  其母王媛姬,家世微贱。所以这豫章王在皇子之中也毫不起眼。

  与其他司马氏皇子不同的是,这位王爷行事低调,不涉足政事,听说只爱钻研史籍,连门下宾客都没有。朝中对他倒是没什么非议。就算是贾后,算计了数个司马皇子,也还把他留在宫里,任散骑常侍。

  羊玄之和羊忱跪下行了礼。

  “羊大人,羊二公子。肖统领的确奉命行事。城中大小官员家里多都被查到了。今日也不过是例行搜查,还请二位规避。见谅了。”豫章王的末一句带着些抱歉的口吻。

  他是皇子,既然同来搜查,代表着皇家的意思。羊玄之怎能拒绝?

  肖统领有些得意的一笑。转头吩咐到:“张进,带人查东府。豫章王爷,我们就在西府查查吧!”

  羊忱眉头一皱。

  羊府两院,东府羊篇乃是钜平侯羊祜嗣子,为尊;西府羊玄之父虽然也曾贵为一品侍郎,却为次。

  这肖统领却和豫章王却要亲自搜查西院。

  难道,禁军此来,是晓得了什么风声?!

  踌躇思量间,羊玄之压制了心头的不安,点了点头。

  如今家里已经收拾干净,上下人等都禁了口。

  禁军来晚了。

  他们搜不出什么真凭实据!

  “这是怎么了?豫章王爷,肖统领,怎地这般凑巧?”

  忽然一个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几个人都在心里盘算,混没注意到大门口又进来了几个人。

  羊玄之望向门口。进来的人中,一个面白微须,面色狡诈,阴沉不定。

  ——是孙秀!

  而他身边站着的,披着玉蜗色斗篷的,可不是正是自己的小女儿,献容!

  这是怎么了?!

  献容难道,此行出了什么事故?!

  羊玄之脸色禁不住白了一白!

  “献容,你怎么。。。”羊忱更是大惊,忍不住脱口就要问话。

  “家里怎么这么多人?!出了什么事了?!——秀舅舅!还好你送我回来。不然真把我吓死了!”羊献容带着些吃惊样子,眼神从羊忱转向孙秀,露出一个十二三岁小姑娘带着点被吓到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涨红着脸害怕的神色,朝孙秀身边凑了凑。

  羊忱脱口而出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献容!怎么这么没规矩!这是豫章王爷。”羊玄之带着严厉的口吻道。

  小姑娘带着点瑟缩,却又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礼。

  羊玄之看了一眼她。

  虽只看了一眼,可他看出来,小女儿并不是真的惊慌。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镇定。

  他的心稳了稳。

  转头他向着孙秀抱歉地道:“秀弟,真对不住,恰好禁军例行搜查,却不能好好招待你。”

  孙秀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露出一副笑来。

  “咱们自家人。姐丈,这有什么。”袖起手立在一旁。

  豫章王对父子俩微点点头,道:“那么,得罪了。”

  羊忱只得闪身让开了路。

  搜查羊家,羊玄之和羊忱,都被限制在了前院。

  孙秀却随着众人进了后院。

  他愤愤不平。他到底算是自家人。既然赶上了这件事,总要替羊家照看着些!

  豫章王不置可否。

  不一会,就搜到了梨香苑。

  一股洁净芬芳的闺阁之气扑面而来。

  闺房雅致清幽,一派女儿家清静气息。

  高门之女的闺房,只怕除了父兄,还没有哪个男子随便入内的。

  羊献容看着这熟悉的一切。

  碧织,碧尘带着苍白,跪在地上行礼。

  事情突如其来,甚至她还没来得及和她们说上句话。

  她没有呆在前院。

  总要有个羊家的人跟着吧,碰坏了什么东西,可不好。

  孙秀打着哈哈。

  肖统领毫没客气,上上下下搜了个遍。

  豫章王背着手,站在一旁。

  这是第二次见到这小姑娘。

  竟又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场合。

  那天,他看见羊家马车上的族徽,就在揣测。

  想不到,那日大市上的偶见,那个带着点莽撞的,却让他莫名觉得很勇敢的女孩儿,果真就是羊玄之的小女儿。

  而今天,这小姑娘又有另一番样子。

  不过十三四,个子还不到他肩膀,玉蜗色的斗篷还没换下,稚嫩的面庞上没有妆容。

  干干净净,带着一丝柔弱,好像有点害怕,又有点强自镇定的神色。

  ——有异于那天勇敢的模样,却又像个普通的女孩儿了。

  羊献容也认出了他。

  原来那日的大市上碰见的禁军里的青年男子,竟是豫章王。

  肖统领搜的还真细。

  连她的字画、书简都翻开来查看。把她箱笼也都打开了。钗环衣物,被翻得七零八落。

  这可不是什么例行搜查!

  献容纹丝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心中却涌起波涛。

  孙秀打着哈哈,上前仿似阻拦着,可眼神却在四处逡巡。

  几个丫头垂着头恭着首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有极轻微的叮咚一声。

  声音低微,几不可闻。从碧织处传来。

  献容眉眼一跳。

  一只小小镯子,从碧织袄袖中轻轻滑落,滑在她撑着自身身体的妆台边上,露出一角金黄色。

  镯子小小一环,小小半只龙爪。

  碧织孺衣袖子微微抖颤。

  献容脑袋“嗡”的一声。

  汗,立刻从后背渗了出来!

  那是三皇孙的镯子!

  三皇孙送来的时候,这个镯子还带着手上!

  只是一瞬之间,背后,一个脚步声响起。向着碧织走过去。

  便在一瞬间,献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父亲的慈霭的脸庞。大兄。二兄的或严肃或焕发的脸庞。侄儿侄女那稚嫩乖巧的脸庞。东府羊篇一家。泰山羊氏一族。。。。电光石火间在她心间晃过。

  羊家一族人,洛阳的,故园泰安的,在四方做官的,父亲是长房长子,曾骄傲地说过,如今共一百八十三口。枝繁叶茂。

  一个身影从她旁边过去,她简直能感觉到带来的风。

  黑色素面云锦袍子,宽大的拂袖,袖口一圈精致的云纹。

  那脚步走过去,一步,两步。

  步步踏在她的心脏上。

  直将她踩入深渊。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那精致云纹下的手伸出去。

  掩在了那小小镯子之上。

  再拂开来时,妆台空空如也,连一颗灰尘也无。

  是豫章王。

  司马炽看了看那小姑娘。

  她正苍白着脸,带着死去一般的表情,茫然地瞪着他。

  桌子空空,羊献容脑袋也空空,只是下意识地等着。

  等着他的发作。

  豫章王冲着她极轻地摇了摇头。

  孙秀等忙着搜查,无人注意这里。

  碧织身体抖动不止。几乎站立不住。

  献容终于清醒过来。

  她轻轻走过去,拉住了碧织的手,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碧织的手冰冷,手心全是汗水。

  禁军把羊府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

  并无一物。

  肖统领尴尬地回了前院。

  妈的,是谁的线报,害他空跑了一场?!

  得罪人的是自己。那个豫章王神态悠闲,根本置之度外,仿佛这事与他一点干系也无。

  “得罪了,撤!”他悻悻地终于命众人道。

  禁军和孙秀都走了。

  羊家的确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无。

  孙秀的猜疑不过是猜疑。

  这羊玄之到底,不过一介无用酸儒!

  等那嘈杂声变得再无声息,献容几个才仿佛死里逃生,重新活过来一般,呼吸起来。

  咕咚一声,碧织虚脱在地上。

  “小姐!”于氏压住她的人中,碧织苏醒过来,立时哭了出来。

  “别怕!好了,都过去了!”献容此刻才觉出,自己也在发抖,身后汗水已经浸透衣襟。

  她知道,碧织是无心的。

  她怕;她们都在怕!

  那一瞬间,便如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三皇孙逃脱之时只得一身襁褓,一些小衣裳物事,已在那日出城之后被烧毁了;只有所带的一只龙纹镯子,因要装扮成仆童,摘留下来。到底烧化不成。

  竟被碧织等留了下来。

  谁也想不到,搜查来的这般快!

  豫章王。司马炽。

  羊献容记住了这个名字。

  毕竟,他救了羊家全族,一百八十三口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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