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饮酒
秦臻的话让江靖宣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北荒该自立了，是啊，该自立了！
陵越立国三百余年，建国之初，有宁氏和颜氏两大名门望族和北荒，三者皆是名重天下。宁氏杏林圣手，颜氏国之栋梁，北荒虎狼之师。后来，颜氏一族不知何故，执意全族归隐，至今了无音讯。宁氏留存，在近四十年前，因涉后宫私隐，先帝震怒，全族三百人，下天牢，抄家，流放，男丁皆斩，女眷没入官府为奴。如今，也已是覆宗绝祀。只有北荒留存至今。
建国之初，北荒便不太臣服，其后三百年，纷争不断。直到近百年前，北荒与陵越战事一触即发，后经当时的国师一力调和，北荒撤兵，唯一的要求是脱离陵越，自立为王。陵越帝王不允，北荒看在国师薄面，亦不忍黎民百姓受苦受难，遂不管不顾，自立为王。其后朝廷权衡利弊，终是默许。
但，北荒如今，仍未名正言顺。
江靖宣知道秦臻什么意思，有朝一日，他总是要让北荒名正言顺地为王的。
细想下来，北荒虽民风彪悍，虎狼之师，粮草丰厚。虽不是蛮不讲理，朝廷的礼仪教化，对他们却的确不太适用。北荒素来喜欢有事商量，商量不成就打，打完了接着商量。总之，绝不会无故逼人入死地。只是朝廷书生，读惯了四书五经，习惯了礼仪教化，怎么能容忍如此几近割地一样的行径？
前头百年，不是没有开明的帝王想实行这计划，只是都被朝廷腐儒誓死阻拦，因而都未能成行。但他们都忽略了，不是北荒该不该自立，会不会有损朝廷颜面的问题，是北荒只能自立！
而这个计划长久不能实行，北荒可以忍，忍到如今百年，北荒……还能忍多久？
江靖宣白了脸，无力地闭眼，怪不得，怪不得他的好父皇会和北荒王定下这样的协定。只有交换人质，双方都有牵念，才能保住这太平盛世——起码，这一代，能护得住盛世清平。
只是，朝廷上的事，男人间的斗争，终都是牺牲了女人。华阳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他的姑母。长公主与驸马秦徽多年恩爱，却只有秦臻一个孩子——长公主当年生秦臻时难产，太医院一力救治，陛下甚至拿出了天山雪莲，方才救下。长公主却还是伤了身，此生注定，只能有秦臻一个孩子。
若是她知晓，自己拼死生下这唯一的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这孩子……却都不是自己的……该如何？现在想来，当时人人称颂，陛下仁心，拿出天山雪莲这等宝物，其实只是父皇他心里有愧吧！
江靖宣艰难地呼吸了一下，慢慢道：“姑母当年伤了身子，此生只能有一个孩子……是不是因为催产药？”
秦臻目光中染上几分愧疚：“是……她这辈子，本来可以有很多孩子，却因为我，此生注定只有一个孩子。这十几年，她对我很好，放纵我，却也没有把我养坏。甚至她知道我断袖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异议。她一直觉得当年我刚生下来，就那么虚弱，险些没了命，都是她没有好好小心护着我的缘故。我曾经听到她和父亲说，没有孩子也好，只当亏欠我的……”
顾宸一直闭着眼，冷脸，如今只是这点真相，那位所谓明君，就已经对不起了这么多人。等所有真相都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他对不起的人，欠下的债，只怕永远偿还不了了。
“那和你换了的那个孩子，如今在哪里？”
秦臻定定地看他一眼：“在北荒，不是王储，换了个身份。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江靖宣沉默了许久，方才面有疲色地站起来，“顾宸，秦臻，你们回去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父皇的手段狠辣，我会小心。以后如果你们想就这些事向他复仇索债，我绝不阻拦。”
他顿了一下，看向秦臻：“秦臻，你……罢了，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吧。今夜的事，让我再好好想想。”
秦臻和顾宸互相看了一眼：“好。”
两人便一起出了东宫。
秦臻仰头看着满天繁星，“顾宸，一起喝酒吧？我知道，你也想起你那些事了。”
顾宸一声不吭，脚下生风，向长安街市飘过去。
远远只听他道了一句：“春江楼，天字二号房！”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女儿身？”
在天字二号房坐下，点了菜，喝了酒，顾宸问道。
秦臻手晃着酒碗，盯着碗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如果他知道了我是女儿身，可能下意识只会想着远离我，只怕永远不能如实表达他的心意。如果他明知我是男儿，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到那时皆大欢喜不好么……”
顾宸嗤笑了一声，“你这不是自欺欺人么？你方才和他说的不是实话？他是太子，你是北荒王储！你们想在一起，为难的都是你自己！”
秦臻不甘示弱地反驳：“你也好意思说我！别当我不知道，你看上了沈青筠！刚把人追到手，你自己也秘密一堆，你跟我得瑟什么玩意？沈青筠那性子很好说话？”
两个看似有些喝大了的人一起像小孩子一样反唇相讥，发泄着自己。幸亏春江楼里隔间包厢如沈青筠设想的一样隔音效果良好，又能听得见外面声音，不怕偷听，周围也无旁人来往，否则让楼下的茶客等听见堂堂长安两大风流人物是这个德行，只怕明日长安城就能轰动一回。
顾宸听了秦臻这一句话，想起那夜四个人会谈完毕，萧若素临走时，看他那一眼嘲讽的笑。
什么秘密都可以说，一旦让沈青筠知道泽尘公子就是他，他这么多重身份，且不说会不会吓到她，只说让她知道泽尘公子的真实身份，就足以带给她许多麻烦。
“喝酒也就算了，要喝大了的，别上我春江楼喝啊。还点这么多菜，浪费！”
就听外面一人笑喝道，踢开了后门就进来了。
秦臻看都没看来人一眼，只顾低头吃菜。
“你媳妇来了！”
顾宸侧脸看沈青筠，手支着头，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沈青筠扫了一眼秦臻，坐在顾宸旁边，“织兰说看你和秦臻少爷来时情绪不好，要了天字二号房，进门就先要酒。你们两位身份贵重，她怕你们有什么不好，没奈何，传了信给我。”
秦臻笑睨她一眼：“郡主可说错了。”
“哪里错了？”
秦臻晃了晃手指，脸色略红，神秘地笑道：“我不是少爷！”
沈青筠愣了一下，不以为意道：“你不是少爷，是世子嘛……等等，你……你是说，你……是女的！”
秦臻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弧度。
沈青筠瞪大了眼，转眼看顾宸。顾宸对她点了点头。
“你……那你究竟是谁家的？华阳长公主知道吗？太子知道吗？”
“得！”秦臻手撑在桌子上，慢慢站起来，笑了一声，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你要问，问他吧！我可不想再亲手揭一次自己的伤疤。”
沈青筠有些惊愕地看她，转头看顾宸。顾宸正要再喝一杯酒，被她一手拦下，夺走。
顾宸把人抱住，“好，我和你讲这个故事。讲完这个，我再讲一个故事你听！”
……
一炷香后，沈青筠愣在顾宸怀中，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皇伯伯他……果真自古帝王家！只是可怜了长公主，被自己的丈夫和亲弟弟联手隐瞒，因为她以为的早产意外，这一生只有这一个孩子，亲眼看他长大，却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转眼看秦臻，女儿身硬扮成男儿身，想必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看她身体状况还好，只怕这其中，定是用了什么秘法。每日朝夕相对地看着一个母亲倾尽全力对自己好，却不能开口，告诉她真相。还要日复一日地压抑着自己，掩盖着自己是个女儿身这样的真相。面对心爱的男人，不能直接索求心意，而要这般迂回试探，一点点保护他，明知结局恐怕不得圆满……
沈青筠摇了摇头，秦臻却凑上来：“如今你也知道了，我是女儿身，你可放心啊，我对你家这位世子不感兴趣，本姑娘看上的是太子！”
沈青筠梗了一下，决定不予理会，转头看顾宸，“你说还有一个故事？”
“恩。”顾宸脸色微红，眼神清醒，带笑看她，“让我想一下，这个故事该从哪里开始讲。”
沈青筠：“……”
“织兰！”
外面的人应声，在门外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给里头这两人送点醒酒汤来！纵有海量，带着满腹心事，再喝下去，也快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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