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顾家
醒酒汤送进来,秦臻自己喝了,顾宸也喝了。
沈青筠看着他们,秦臻瞧了顾宸一眼:“憋在心里,迟早把你自己憋死!”
顾宸没说话,秦臻看向沈青筠,严肃道:“郡主,要听这个故事,得做好准备。皇家无情,无过于此。”
沈青筠眉头一紧,看向顾宸。顾宸微叹了一口气,记忆轮转……
二十年前,顾宸之父顾寒初,天纵奇才、率性风流,十五岁做了世子,十八岁入朝为官,一路做到了御史中丞。在朝上对不平之事,一向直言不讳,从不惧怕违逆天颜。后来巧遇当今陛下的庶姐——宁阳公主(先帝遗留在民间的私生女),二人一见倾心,遂成良缘。
宁阳公主入府,从不以公主身份自居,侍奉公婆,对下宽和,时常劝解顾寒初不要过于张扬,后来又生下嫡子顾宸。
可惜顾寒初当年年少,意气风发,怎么听得进?
当时谁也不知道,宁阳公主,其实是皇家派来的眼线。顾家世代忠臣,怎会猜疑君上?而宁阳公主虽受命,却爱上顾寒初,真心实意要保住顾家。因此无论宫里传过多少次要求她送消息入宫,她都不肯从命。
后来,边关出事,皇帝大怒,执意要下令处死当时的边关守将。但顾寒初却认为边关守将罪不至死,君臣二人在朝上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一步。
皇帝因此积怨更深,却也不想枉害一条人命,顾家忠,顾寒初更是良臣,但是他不能再容忍顾家势大下去,更不能容忍顾寒初无视皇权,公然顶撞。
就像那句话说的,顾家之罪,罪在千秋。
于是皇帝命人偷偷在顾寒初饮食中下毒,想让他身子不好,消磨些锐气。
顾寒初并未察觉,但是宁阳公主察觉了。
一边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边是心爱的夫君,宁阳公主谁也没办法选择,谁也没办法舍弃。只好偷换了饮食,自己喝下了毒药。
此刻皇帝并不知道这件事,依旧按照顾寒初的身子骨来下药量,而这药量,是宁阳公主担当不起的。
于是没过多久,宁阳公主病倒,很快命垂一线。
皇帝这时才知道事情真相,良心难安,派人从国库取了天山雪莲,从生死关把宁阳公主抢了回来。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抢得过一时,抢不过一世。宁阳公主本就身子虚弱,又心事太重,终究在一年多后,薨逝。
顾寒初委实消沉了好些日子。
皇帝心下愧疚,也觉得如此甚好。便放松了对顾家的监视。
皇帝没想到,潞老王爷也没想到,顾寒初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一直觉得妻子的死有蹊跷。
直到皇帝发觉时,顾寒初已经快查到了真相,甚至他知道了另外一个更为骇人听闻的真相……
“后来呢?”
沈青筠深呼吸了一下,问道。
秦臻坐在一边,摇了摇头,顾宸望了一眼窗外。秋天了,又快到冬天了……
十年前,顾宸的母亲薨逝后一年,顾寒初追随而去,一时长安震动,叹才子佳人,生死痴情。
那年十二月十日,潞王府前的白纱终于摘下。雪花纷飞间,朱红漆的大门更见几分破落。
两年前,这还是个生机勃勃的王府。沉稳的老王爷,意气风发的潞王世子,还有那温婉贤淑的世子妃宁阳公主。潞王府,诗书门第,簪缨世家,人人称羡。而今,世子妃早逝,世子受此打击,日渐消沉,于三日前病逝。独留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和十岁的孩子。
尊荣依旧,圣宠犹在。世子和世子妃的后事可谓是极尽哀荣。皇帝下旨,谥字追尊,夫妇二人同葬皇陵之侧,共享祭祀。许多人在叹息之时,不由得把目光都投向这座王府里仅剩的一老一少,暗自叹惋着百年王府的濒临倒塌。
昏暗的房中,一个孩子身着孝服,跪在堂前石砖上。老人站在他身侧,两人共对着面前一个个牌位,在香火缭绕间寂静无声。
低哑的声音响起:“昔年你父亲在此,告诉我他的志愿。男儿志在四方,顾宸,你志在何方?”
孩童垂下的头缓缓抬起,昏暗烛火间,红着眼睛,点点泪痕还在脸上。那目光迷离了一瞬,只听他道:“承父遗志,保顾氏百年。”
老人脸颊上瘦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你父亲的遗志是什么?”
“为母亲报仇,平定奸小,重整朝纲,匡扶天下。”
老人混浊的眼睛射出一道强烈的光,直盯着顾宸。
“你知不知道,为何你父亲二十岁,我都不把王位交给他?”
“因为他太过张扬!”
顾宸静望着眼前的牌位,长跪不动。
老人怒吼了这一声,沉寂了一会,有些疲累地长舒了一口气,“罢了……世子之位,我会上书请封。册封之日,你离京去松山书院,为期八年。至及冠前方可回京。否则,无令不得回京。你若是违反……别怪我动家法!”
“顾宸,你记着,生死有命,我不会帮你,更不会管你。离京时,我会给你两个暗卫,听你自己调遣!”
顾宸低低地应是。
老人转身走到门口,背对顾宸,随手招来一个侍卫。
“吩咐管家,册封世子的圣旨下来之日,打点行装,送世子离京去松山书院,为期八年。还有,严令全府上下,若无令,顾宸不得回京!若是有人在府内或府外看见他却隐瞒不报——”
语气顿了一下,陡然威严,“立即杖杀!”
顾宸还跪着,没动,闭上了眼,手垂在两侧,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侍卫一惊,看了看老王爷的脸色,偷眼看见门内跪在那的小人儿,想说什么,到底没敢开口,拱手退下。
顾宸缓缓站起来,因为久跪的膝盖发麻,他微弯腰,哆嗦着转身看老人的背影。
老人的背影再不如先前那般,略显佝偻,声音也沧桑了几分。
“最后一句,你记着,除非你大功告成,或是你低头认输,否则永远别再叫我爷爷。”
顾宸的身子晃了晃,他定定地看着门口的背影许久,敛衣退步,庄重地跪了下去,叩首。
“咚”的一声,虽沉闷却清晰,压抑的气氛更浓,室内空寂一片,老人立了片刻,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顾宸再度站起,勉强走到门口,冬日的飞雪已停,阳光照在他脸上,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父母亲的面容来。
他想起父亲常常对他说一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可……心里还是好痛……
秦臻面无表情地坐着,沈青筠脸色白了,直到顾宸说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手脚都在发凉。
前一段,顾宸后来才大约调查出的事,说得虽然有些模糊之处,也已经是闻所未闻的悲愤。
后一段,顾宸亲身经历,他这样说书般陈述说来,却更叫人觉得胸中一片悲凉。
这两种情绪夹在一起,沈青筠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冰又有火,搅扰得她心口一阵钝痛。望着顾宸一脸伤痛,更是有些头疼起来,脑海里反复都是那些话。
皇伯伯他……他怎么能做出这些事来!皇权……当真有那么重要么?为了一点猜忌之心,枉送了这么多条人命!既然忌惮,当初为何要给那么多权力?给了以后又忌惮,又要置人于死地?这是什么道理!就算那些权力并非他所给,那也是顾家世代功勋打下来的,连个对皇家不利的影子都没有,怎么就能下狠手做这些!
顾宸说完,低声道了一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又喝了一大口酒。紧紧地咬着嘴唇,闭了眼。无论多少次,哪怕是在睡梦中,梦回当年,他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云淡风轻地面对这些往事。
秦臻今夜也是动了伤心事,此刻自然明白顾宸内心伤痛,看顾宸状态还好,只是醉了些。道了句别告诉太子她是女儿身,便将顾宸托付给了沈青筠照顾。
沈青筠脑子还没回神,清醒了些,连忙答应下来。顾宸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模样,伸手又拿过酒壶喝了一口酒,正要再喝。
沈青筠拦了下来。
沈青筠想着,她一个局外人,听闻此事心中都如此震撼,更明白他心里的苦痛,只是……断不能再喝了!如今他心里有事,再喝下去,怕是不利他身体。
顾宸却不看她,还要执意喝酒,直接推开了她的手。
沈青筠看他已经是神态迷离,心下急怒,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啪!”
顾宸挨了打,还是直愣愣的。沈青筠甩手,妈的,劲太大了,手疼!
再抬头一看顾宸,却见他面色潮红,回忆方才打上去,顾宸脸上温度有点高。沈青筠心下一慌,连忙搭脉。
她略学过一点医术,此刻这一探脉象,眉头就是一皱,高烧,气血紊乱,心中郁结……这……
来不及多想,沈青筠当机立断,喊道:“织兰,进来!”
织兰听声进来,见里面如此状况,正要去喊大夫,沈青筠急促地道:“织兰!把刘羽叫过来,你们夫妇看着这里,我现在就去叫一个人过来,你们务必看好顾宸,若是他醒了又要喝酒作死,拦住,实在不行就打!全都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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