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第二日，李仲便带着盖聂找上了门。浅桑刚替一位肠子都掉出来大半的士兵将内脏清洗干净，正按照正常排列摆着，便被围了个严实。

　　她抬头看是他们两个，也不多做反应，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怎么了？”

　　“还请夫人跟属下出来一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虽然猛地见到这样血腥的场景很恶心，但李仲的神情很是严肃，都没顾上做出反应，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几分急切。

　　浅桑心中一紧，能让李仲如此失态的事必与嬴政相关。她叫了个不远处刚刚空下来的一位军医道“张大夫，你能过来检查一下，顺便帮我把他的肚子缝起来吗？我有些急事”

　　“好，你去吧”他也注意到她身边的这两个人。虽然他只是最下层的军医，却也曾远远见过大王几面。身边跟着的，就是这两位。他早就看出这位李姑娘谈吐举止不凡，却没想，竟是大王身边的人。

　　于是她跟着李仲与盖聂掀开帐幕出去“说吧，什么事？”

　　“大王出事了”李仲的心情很不好。

　　“出事？”得到这个答案，浅桑忍不住嘲讽着反问一句“秦国未亡，他能出什么事？”

　　听了这话，又见她此时满不在乎的模样，李仲几乎立时便拔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浅桑更加忍不住冷笑了“怎么，我又没把你们大王怎么样，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说到这里，李仲深吸一口气，也冷静了一些，眼中带着隐隐恳求“夫人莫要逞一时之快，大王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事，您和扶苏公子的处境可算不上好。”

　　“处境？”浅桑嬉笑着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是无尽的冷漠“虽说我没什么本事，但带着荷华在乱局中远走高飞还是做得到的…那时我管你秦国是什么处境？”

　　李仲一下子被噎住了，瞪大双眼瞪住了面前的女人，完全没想到她不但对王位没想法，甚至想带着唯一的公主远走高飞，从此与秦国划清界限。

　　“夫人”他严词道“属下知道夫人依旧怨恨大王杀了韩非，但您与大王十数年夫妻情分，大王真的出了事您要如何暂且不论，但现在，您还是我大秦玉牒册封，留名祖庙的夫人，是秦人的母亲！于情于理，您都得去救他。”

　　“夫妻…”听到这个词，浅桑眼中却隐隐含了泪“对我，他的确是需要付出忠贞的丈夫。可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个玩物。高兴了就随意赏点什么，稍微一点不如他心意，不高兴了，便是惩罚，漫长的遗忘。他有那么多选择，一天一个一年都可以不重样，又为何要强行求娶？”

　　盖聂眼中有细微光芒闪过，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却是难得的惊讶。他就说，按照小庄的能力与个性，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捉住关进暗狱受尽苦头？可现在仔细想想，那个时间段，正好是大王派风林火山和使臣前往赵国求亲，赵国允婚，李夫人在将军府长住备嫁的时候。

　　虽然这个猜测无法证实，完全是依靠多年前的蛛丝马迹得出，但他就是愿意去相信，自己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师弟，真的曾如此卑微的爱上过一个同样愿意爱他的女人。只是，他从不曾将这一切表达出来。

　　造物弄人，盖聂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多么幸运，却又如此不幸。

　　浅桑的话满是怨愤，李仲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半晌才低头报以一句“他是帝王”

　　“帝王”浅桑低低重复，心中无限凄凉。

　　“罢了，罢了”她转身闭眼无奈道，再睁眼，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你就直说吧，要我做什么？”

　　“这件事需要严密封锁，为防止军心不稳，攻城还是要继续。我们作为大王身边的亲信走不开，更遑论带人去寻找大王踪迹。夫人医术高明，您这次出来知者甚少，认识的人不多，盖先生没有职务，消失个两三日根本不妨事。所以，还请盖先生与夫人一同去寻找大王踪迹。”

　　“按你所说，他单独带人去苍山一带追击一日，失踪一夜，苍山地区何其之大？我委实没有太大把握”

　　李仲指着地图在苍山区域划了划道“以我对大王的了解，为了不至于失去可能的救援，他绝不会离开出事地点百里之外，盖先生知道，我等与大王约定过追踪暗号，这样一来，便容易的多了。”说着，还不忘深深看浅桑一眼“只是得劳烦夫人跟盖先生跑一趟了”

　　她养尊处优多年，武学虽未曾荒废，面对如此高强度的赶路和寻找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

　　所幸，在大面积撒网式搜寻一整日后，盖聂终于在一棵十分不起眼的小树苗下发现了暗号。

　　十分奇特，却又很精巧。咋看只是一堆破碎的动物抓痕，可在盖聂的解释下，却又极有章法，标明了方向。

　　一路急行，她猛的感受到头顶有一滴水液砸了下来。

　　没有下雨，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本能的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头顶。有淡淡的殷红痕迹和血腥味弥漫在触碰过那滴水液的指尖。而后对看过来的盖聂使了个眼色，回身去看附近的茂密树冠。

　　那是几棵十分高大的柏树，树冠茂密而颜色深翠，很容易藏人。

　　于是，他们二人跳上树枝，在一个刚好能支撑一个成年男性的粗壮枝干上看到了此行目标。他已经脱掉了厚重的铠甲，身上只穿着玄色底衣，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虽看不出来什么，可靠的近了，很容易就能闻到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再结合事情经过这么三天二日夜还有血滴下去，这必定是他的无疑了。

　　作为此行的医者，浅桑不得不上前去帮他检查一番再行移动。嬴政正闭着眼睛，呼吸轻浅，浅桑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唤道“大王，大王？”

　　嬴政因失血过多，加之这两日逃亡精神紧绷，早已有些支撑不住。如今正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梦中不断有童年旧事在循环往复。虽然明知道都已经过去，却还是忍不住心中怨恨愤怒。每每在他支撑不住即将崩溃之时，他在赵国最后一年的那个雪夜发生的事又将他的理智与希望拉了回来。那单纯清澈的笑容绽放，如盛夏暖阳般温暖他的心。

　　再次相见，她依旧甜美活泼，却多了一份属于少女的温柔娇俏。回眸一笑，尽是风情，温言软语，让他心中多了一份从未感受过的柔情缱绻。可一转眼，便是长大的女子清冷漠然的面容，眼中无一丝熟悉的笑意，甚至带着隐隐的恨。

　　这让他越发恐慌，无法想象，更不能接受:如果她抛下一切走了，如果她不再愿意留在他身边……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可他舍不得，也不能放弃如今手中掌握的任意一样东西！权利，唯有至高无上，无可比拟的权利才能给予他安全感，才能让他保护好他的女人和孩子们不受人欺辱！

　　“大王，大王？”熟悉而让他眷念的，日日夜夜回荡在梦中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畔。却不似往日温柔，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反而冷冷清清，疏离极了。他猛然惊醒，睁开眼看着眼前一身寻常妇人装扮的女子，一时间竟似回到了幼年。那是命运坎坷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母亲以外的人的善意，却又不尽相同。

　　无数的感动，委屈，一点怨恨，恨她为什么不更早一点出现在他面前。如今，却又带着些孩子般的依恋与后悔，这些情绪交织，让他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红了。他从来都是这样坚韧刚强的人，无论表面或内心，从小到大，从不曾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

　　于是他努力忍住了，微微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道“你终于来了！”

　　盖聂听着心中格外别扭，是嬴政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撒娇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埋怨与欣慰。

　　浅桑却微微撇头，公事公办的拉起他的手腕把脉，自顾自的询问他伤在哪里，有无中毒。

　　如今是非常时期，他也不过多强求，她问什么就说什么。乖乖的任由她帮着脱了衣服将身上伤口处理好便勉力撑着精神去找更安全的地方休息。

　　他看着面前低头认真包扎的女人，乌黑的发如云般盘髻在脑后，只用了一根祥云图案的粗糙木簪固定，没有一丝味道。往日里她头上总是佩戴着精致的珠翠玉银之类的首饰，她不喜欢金饰的奢华浮躁，也不喜欢用香料。身上总是着淡淡的梅花清香，或者蔷薇、水果的味道，闻着很舒服。也许是行军期间，她没有条件，也没有心思去弄这些吧，他想。

　　她带两个人去的是一处瀑布，磅礴的水幕后面便是一个十分隐秘的洞穴。

　　虽然外面就是水，但里面却是出奇的干燥，最里面甚至还储存的有木柴、供人休息的干草堆和干粮。

　　“我阿爹年少时经常和叔伯们在这附近打猎，这地方也是无意间发现的。此处距离大营有三日路程，大王行动不便，今日休息一晚，明日还是去最近的玉河城吧。我先回大营去同卫尉、蒙将军说明情况”浅桑显然是不想与嬴政多待的，说完便要走。

　　嬴政气恼，叫住了她“还是让盖先生去吧，明嘉，寡人受伤，还得你多照顾”

　　这话语中竟有几分恳求的意思，浅桑皱眉，抬眼看他，那双鹰眼中饱含脆弱与渴求。

　　盖聂见状，微微拱手转身便走，将空间留给这一年半载没有说过话的夫妻。

　　一片沉默中，浅桑坐到火堆前架起锅，烧了一锅水，两个人就着这热水将干粮吃了。

　　“你还在生气？”靠坐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望着坐在火堆边拖拉着眼皮一心一意的看着地面的女人，他突然就没了往日的强硬。

　　“没有”浅桑淡淡的。

　　“那你···”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大王”她抬眸看向他，疲倦的眼中闪烁着微弱的火光“我累了，想休息了”

　　看着她再次将脸埋入膝盖，这意思，是默许了？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试探性的将手放在她背上。他能感觉到她的背有一瞬僵硬，可慢慢的，又放松下来。他没有得寸进尺，就这样将手放在她背上，很有耐心的给她一些重新接受他的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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