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咸阳城早有布置，嫐毐尚未能破防，嬴政的平叛大军便到了。咸阳城中血流成河，嫐毐却不知所踪。
回到王宫，嬴政面无表情的看着母亲赵姬及乳母怀中抱着的婴儿，眼中尽然是冰冷的杀意。母亲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求情，任谁都再也狠不下心，可嬴政挥了挥手，让身边侍卫将那两个孩子夺了过来。
他的手轻轻抚上婴孩稚嫩的面庞，嘴角含笑，话语很轻“他们就是与寡人一母同胞的弟弟？”
赵姬只单纯的以为他会看在与他有血脉关系的情分上放过这两个孩子，含泪点头，凑到长子身边温柔的看着两个小儿子“是啊，他们乖，绝不会让你为难”
“是吗？”嬴政生疏的将一个孩子抱入怀中，手臂平稳，却突然发狠，将那孩子扔下了宫墙。
浅桑想去救，却被盖聂伸手拦住，她回头一看，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的淡然，却也是极度的残忍。看见她惊异的目光，盖聂垂下眼睑，嗓音低沉“就算这次你救了他们，也活不了几天”
下坠的过程中，孩子大概是感受到了危险，放声大哭起来，可那哭声还没过一秒，便消声匿迹了。
看着瞬间瞪大眼睛，绝望而恐惧的赵姬，浅桑不忍再看。却无法否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若这两个孩子果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哪怕只是他父王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他都会将他们留下，好好教养长大。可这偏偏是他母亲与别的男人偷情生下的私生子。更何况，孩子的父亲还是嫐毐，他猖獗肆虐，他践踏了嬴政的权威，他威胁到了嬴政的王位···
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让嬴政杀他们千百回！
两个孩子惨死长杨宫，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太后被押解至雍城萯阳宫幽禁。
“全国通缉嫐毐，举报、抓捕嫐毐有功者，赏黄金千两！”他朗声下令，大步向勤政殿方向而去。
浅桑却不再跟随他的脚步，反而转身回清池宫。
等眼前的事都处置妥当，已经是十余日之后了，嬴政终于有功夫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在书房中找着浅桑的身影想说什么，叫了几声，却没有回应。嬴政忍不住皱眉询问身边的赵高“李夫人呢？”
“回大王，夫人在大王率军回王宫后便回清池宫了”赵高恭敬的回答。
“恩”嬴政发了个单音表示自己知道了，心中有些郁闷失落。
自出发前去雍城，浅桑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照顾周全。即便再危险，也没有抛下他独自跑过，怎么一回到王宫，就不管不问了？
于是，除掉一个心腹大患心情颇好的秦王顺从自己的心意去了清池宫。
这座宫殿寂静如初，侍女、寺人尽皆安静的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浅桑穿着一身鹅黄蜀锦绣梨花的直裾广袖春衫，下着雪白百褶裙，坐在一株盛开的玉兰花树下看书。
厚实的地毯上，除了一碟小点心和茶壶外，便是堆得到处都是的书简。偶尔俯下身在地上四处翻找，细细阅读一遍，便又回到之前的书简上。初春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茂密的花枝缝隙照射在她脸上、身上，斑驳光影，有片片花瓣随着微风飘落在身边，美不胜收。
她身边陪同坐着的杨姑姑注意到了嬴政的到来，正要动作，便被他打手势拦住了。杨姑姑顺从的起身，将仅剩的空位让出来。
嬴政坐到浅桑身边，却不急着说话，反而也随意拿起一卷竹简看，却是《难经》。又翻了翻其他的，大致便是《内经》、《神农百草经》这些医家典籍和药方，还有许多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帛书。
他看着这铺满了院子的竹简，不由玩笑“夫人这藏书可真是丰富，堪比寡人的书房了”
听到他的声音，浅桑猛的抬头，愕然的看着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大王怎的来了？”继而又忍不住骂那些早已规避到屋檐下的侍女们“你们怎的也不知道说一声，大王来了多久了？”
最后一句倒是问他的，嬴政放下手中竹简，也将浅桑手中竹简拿过来放下“有一会儿了，夫人这般认真，寡人倒是不好打扰”
“大王说笑了”浅桑微笑着回了一句。
按照以往，话题不会就这样匆匆结束，可浅桑心中有事，完全没兴趣与他打情骂俏。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浅桑低头看着身前的竹简堆发呆，嬴政注视着浅桑的姣好的侧脸不断猜测。能让她这般介意失态的，也唯有那件事了。
“难道，夫人是在责怪寡人？”他意味不明的发问。
浅桑却不说话，在他眼中，显然这是默认了。
“你也觉得寡人行事残忍、杀戮无情？”他一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微微发红，滔天的怒意中却又带着隐隐的希望。
浅桑叹息一声，顺从的迎上他的眼眸“大王，从一个谋士的角度来看，你行事果决，运筹帷幄，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很好。可我也是一个女人，站在太后的立场来看，这件事又太过残忍可悲”
她看出他想要发火，伸出没有被钳制住的手的食指挡住他的嘴前，并抢在他说话前继续解释“作为一个女人，想要找到一个男人相守一生并为他生儿育女是本能。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惩罚”
看着他越发愤怒的神色，浅桑无奈一笑“与此同时，她也从未曾想过，她不仅只是一个需要疼爱的女人，还是秦王的母亲，是大秦太后，她对嫐毐的纵容与心软就是在伤害你，这又确然是她的倏忽”
“可像宣太后那样杀伐果决又有大智慧的女人，世所罕见。唯一可比拟的，大概也只有妇好了吧？”见嬴政怒气渐消，浅桑稍稍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这样一番客观的以不同视角做的解释让他不再愤怒，至少，她没有让他感觉到自己被背叛了。
良久，嬴政才压抑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母后背叛了寡人，什么下场你亲眼见到了。寡人不希望你是下一个！”
浅桑睁大了眼睛看他，他的神情格外认真而危险。
她被吓住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若是我果真做了背叛你的事，你会把我怎样？”
那双攥着她的手陡然用力，仿佛真到了那个时候。可他脸上却又是她从未见过的开玩笑一样的笑容“那寡人便将你千刀万剐！若是你从寡人身边逃走，寡人便追捕你到天涯海角，杀光所有你在乎之人！”
若是别人，她也许真的会把这话当个玩笑。可对方是秦王嬴政，她本能的选择了相信，相信此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不但会拼尽全力去做，他也有能力做到。
“我，对你很重要吗？”她微微垂眸，虽从不抱希望，也知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可能是假话，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值得你这样惩戒？亦或者，你对身边每一个女人都这样说？”
“不，这话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说”出乎意料的脱口而出，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睛里投射出她诧异的样子来“你是除了母后外第一个不带任何目的对我好的人”
他虽说的认真，可浅桑却是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不带目的的对他好了？这次平叛吗？若是他死了，她纵然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却也必定要放弃四个秋和杨姑姑。而七国局势必然更加诡谲莫测，大师兄和那个人在韩国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
见她还是没想起来，嬴政将怀中的猫扑蝶玉佩拿出来，放入浅桑手中。浅桑低头去看，那玉佩莹润剔透，雕工精美，十分圆润有光泽，一看，便是时常被主人拿在手中把玩的物品。
有些眼熟“这，这玉佩我似在哪儿见过”
她细细想着，勉强从脑海中搜罗出一点影子来“这好似我七岁时祖母送的生辰贺礼，但后来我被人绑架，逃出来便碰到一个小哥哥被人追杀，他家里贫寒，我便送了他娘让他们母子拿去置办些家什好过冬···”
想着想着，她便古怪的看向嬴政“那家人就是你和太后？你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嬴政抓着她的右手手心给她看“这是你救寡人时留的疤，况且，早在那时寡人便知道你是李牧家的孙女了。”
“什么？”浅桑低呼，眼中诧异明显。低头看着手掌心中已几不可见的疤痕。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却有无缘无故的厌恶。大概，秦王是前者，芈若是后者。
“大王，按照往年惯例，楚夫人想在上巳那日办百花宴，后宫诸位主子也要一同参加，特请您过去商议”那黄门寺人来的还真是时候。浅桑低头微笑，却没有挽留他的意思。
“既然楚姐姐有事相商，大王还是快去吧”她无视了他回头看过来时流露的些微小情绪，明目张胆的、貌似大度和善的赶他去别人那里。
他，是大秦的王，不仅是她的丈夫，也是这后宫诸多女人共同的丈夫。
看着那威严而伟岸的身影拂袖远去，不说脑子时常转不过弯的秋兰、秋月，便是秋墨、秋辞都十分不解“夫人为何不将大王留下？看大王方才的样子，若是夫人开口，他是决计不会离开的”
不远处的紫藤萝架子上缀满了花串，已然盛放的、含苞待放的，层层叠叠，不同程度的紫越发显得整个花架云蒸霞蔚，煞是繁茂好看。女子看着那花朵，原本微微勾起的唇慢慢抿紧“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我就是被移植到这大秦王宫的橘，自然该与苦涩相伴”
不管话说的有多好听，多令人喜悦沉迷，可事实就是事实，他永远也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自在和沉静安稳，更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相守与陪伴。
尽管理智告诉她：不能将那些话记在心里。可她还是无法忽视心中隐隐的喜悦，张开手心细细看那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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