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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暗算


  苏麦嗯了一声,又拿起了案头的笔和纸。

  这些名字在她死前,还是鲜活的,音容笑貌依稀在她眼前,可现在已经隔了五十五年的时光,只怕早已尘烟雾散。

  素笺被递到陆凝眼前,寥寥几行墨字,苏麦一笔梅花楷意料之外的隽秀苍劲:

  苏棠原真一教入宫十二名女方之一

  高白真一教女修

  “苏棠是我的妹妹,和我年龄相仿。高白……是我的师父,我死时,她已年近古稀。高白应该早已去世,苏棠也未必能活着,但我还是想知道她们的下落。真一教内部极少有阶别之分,她们都只是普通女修,苏棠有宫内的身份,应该还有痕迹;高白虽未入宫,但在真一教内颇有声望,也许也能查到。”

  “前朝的卷宗里会有一些记载,苏麦,你别急。”

  “我不急。你呢?现在你又要做什么?”

  “唱唱戏,听听曲,好好活着。”

  陆凝看着苏麦眼底有疑惑,畅然笑了:“我骗你作甚?如今大燕的储君是我亲哥哥陆凇,有他罩着,我尽可游手好闲;只等老头子翘辫子,他顺利登基,我便更能做天地第一闲人。虽然心底也想着能帮上他些忙,但若皇上真不许,也不要紧。毕竟我手里力量不多,帮哥哥之前,还是要先自己保护好自己,别让他操心。”

  苏麦垂眸思忖着,旋即静静地看着陆凝: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怎么?”

  “你的妻室,应该是叫贺儿的那位姑娘。我不知道你二人之间感情如何、从前发生了什么,但应该是现在还无子嗣。你可知道为什么?”

  有寒冰流过心窍,陆凝瞬间警醒。

  “全府的药食,我都令府上医女半夏认真核查过,我相信她这个人。”

  “医女?”

  “嗯。大燕国教珊蛮是薛氏一族世代继承,他们也兼会巫医之术,大燕入主中原后更是与大殷医术相融合。薛氏支持的是我嫡亲哥哥陆凇,半夏是薛氏族人,也是我大哥训练给我的暗卫。毕竟,太医院的太医我和哥哥都没法放心。”

  陆凇。苏麦心念电转,忽然明白过来:

  “你口中的嫡亲哥哥、大殷储君,便是先前端悯皇后的嫡长子。”

  “嗯。”

  “你应该,还有个同胞妹妹。”

  “是啊,没错,只是阿沄已经嫁到大昭了。”

  苏麦心下了然,陆凝便是巷里说书老人口中,方生下龙凤胎便虚弱而死的那位皇后的儿子,也是饮绿轩衡光帝口中,那个令他爱恨交织的幼子。她恍惚明白了陆凝提到自己哥哥时掩不住的亲近:

  “我知道你相信自己的哥哥,因此也相信你的医女。但有些方子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怕那医女未必察觉得到……你的妻子常吃的补药里应该是被下了凉药,加之恐怕有人多次给她服用了干磨柿子蒂粉这样的脏东西,因此她现在体质虚寒,很难有孕。”

  苏麦看着陆凝,缓声细言:

  “攘外必先安内。你可以查查那贺儿身边的丫鬟,看看有没有你其他兄弟们安插进来的人。”

  陆凝定定地卧着。苏麦窥到了他眼里的一丝寒芒,那寒芒转瞬不见,温和笑意再度浮上来。

  苏麦不做声,一双眸子愈发地冷清。

  许久,陆凝轻声问:“你有法子能治好贺儿吗?”

  “我既然把这件事告诉你,自然是能。不过她以后不能再吃那些脏东西,”苏麦淩然看着陆凝,“你可准备好了?”

  “我既然问你,自然是准备好了。有些事可以忍,有些事忍不得。”

  陆凝笑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斗便斗罢。

  该开头了。

  苏麦瞥见那笑里有三分寒意,便没再应话,只是取过案旁素笺来,将贺儿所中的药石算计还有治疗的方子都细细写在上头。

  这是今晚她写的第三张笺了。

  苏麦写好,待墨迹干透,陆凝拿过来仔细看了几遍,握在手里,越握越紧。

  “你先坐在这儿,别出声。”

  未等苏麦应答,陆凝便拉响了床头的金铃。

  不过须臾寝殿的门便被打开,半夏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大少爷痛得太厉害?”

  “不是,是我有事求你。”

  屋内的布局似乎有些不太对,总觉得哪儿有些奇怪,茶铫子怎麽有人动过?床前为何多了一个绣墩?半夏扫了一转,蹙起眉:“你又没听我嘱咐,擅自起身了?”

  “缺人伺候我,我当然不能渴死自己,不过是倒了茶喝。”

  “让你叫人不叫人,偏要自己糟蹋自己?”半夏一口气堵在心头,登时柳眉倒竖,陆凝连忙连声讨饶,递过素笺去,止住了半夏的话头:“半夏姐,陆凝错了,真的错了。你别急着骂我了,我有事给你做。”

  半夏接过素笺,仔细看着,面色越来越白。

  “是贺儿?”

  她突然道。

  “是啊,是贺儿。”陆凝仰卧在床上,一双眼寒芒闪烁:“自得知这事,这几天来,我思来想去,本要悄悄处理。可有些人胃口大的很。既然贺儿的子嗣、我的命,他们通通都想要,那我便要让他们瞧瞧自己吞不吞得下。”

  半夏气极反笑:“温氏?胡氏?还是贺氏?有本事真刀真枪冲着我来,别弄这些下作东西,令人不齿。”

  陆凝心底叹了口气,瞧着半夏,温声劝道:“半夏姐,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有心算无心。好在贺儿受的暗算还能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半夏一言未发,将素笺自茶铫子上燃着的炭火里焚尽,然后跪下来执了一个燕然重礼,转头便去了。

  陆凝遥遥望着半夏的背影。殿门一合,他微笑出来:“半夏姐这一去,可是风火雷电。那些暗投脏东西的人跑不了了。”

  “你为何不将治自己的药方亦给她,一并去办了?早些换药,你也少些痛苦。”

  苏麦神色淡素,自绣墩上轻轻站起了身,极认真地问陆凝。

  陆凝心底一涩,极力要从她面上上寻觅出一丝一毫为着他担忧的痕迹,然而依旧没有。那张脸太淡了,像到处留白的水墨画,纯粹至极,他什么也寻不到。她问他的伤势,就是因他有伤,而她是个医者,无干其他,自然如太阳东升西落、草木春华秋实。

  简直是惹人生恨的认真呢。

  然而陆凝依旧笑得波光潋滟:“半夏准能推断出来有人来过,但她决计想不到是你,只会以为我在外头结识了甚么医者。所以,贺儿的事也罢了,我再提出要换自己的方子,只怕她多心,又告诉我大哥。明天再偷个空儿把我的药换了就是了。”

  苏麦蹙了蹙眉,突然意识到陆凝是不想暴露出他来:“如今我已并不大在乎别人是否知晓我的存在,你不必如此。”

  陆凝也学着苏麦的样子,认认真真地道:“但我们约好了,你要帮我。你已经骗了我欲跑一次,不许再失信了。为做我的一着妙棋,便要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你才是,这样我也好帮你查消息,以免打草惊蛇。”

  他觅着眼前女子的神色,却依旧找不到一丝波动和变化。苏麦仿佛思考了一瞬,然后非常认同地点了个头,面上依旧清清淡淡:“嗯。”

  谈判如此干净利落、皆大欢喜,本该让人畅快,但不知哪儿来的无名火,烧得陆凝一腔是气。这姑娘倒像云或水,软绵绵让人无处着力;却也像巍峨群山,非人力所能动,执着笃定又认真,任你百般试探,她就在那里,不远也不近。

  陆凝恶狠狠地想说些什么,话在口中酝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神色颓然地翻过了身子,不再看立在床前的女子:“今晚的事,多谢你了。贺儿的事也谢谢你告知我。”

  身后的女子却没有走,以要生吞活剥了他的语气清清淡淡地道:“不必谢,你也告诉了我好多事。”

  陆凝内心简直泪流满面:“那是我答应告诉你的。府内很多房间都是空着的,日常也有人收拾,应该还算干净,你日后随便选哪件住着都成。你挑中了那间殿告诉我,我会命人勤打扫的。”

  算了,这姑娘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也并非第一天认识她。

  她总该走了吧?自己已经下了如此明显的送客令。

  谁想到床头的影子依然不动,苏麦以惯常的清淡口气问着陆凝:“你这房间里有额外可以休息的地方吗?”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怎样,陆凝脑子晕晕的:“嗯?”

  苏麦纤眉微蹙,环视了房间一圈。

  偌大的寝殿空空落落,只设着陆凝所卧的这一副榻。榻旁一架围屏,铜炉火箸;一侧墙面挂着几幅弓,另一侧墙面镂空做成百蝠槅子,放着些玩物古董。一眼看去,就没多少日常过活所使的物件。且虽什物雅致,布置奢华,寝殿里却有一股常年无人居住的冷意,只怕这好唱戏鬼混的王爷平日根本就不住这里。

  那如今他受了伤,府里的人就把他安排到这里来?这般重的伤,他妻子真心不知?就是他不要,便真的没有奴婢伺候?就是平民百姓身子不舒服,也总有亲人在身边。

  苏麦活着时,从不用人伺候,粗茶淡饭便能过活。但她生前虽不算甚么豪门高第的人物,倒颇见过一些世勋贵戚,都是住处不服帖、或缺了人伺候,便路都不会走的,如今这王爷却恰似另一个极端。他既与自己的妻室不睦,更没有甚么贴身侍女,那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苏麦心下不由得放柔了,但她素来不知如何对人示好,所以面上还是清淡淡的:“既然没人照顾你,那我便留在这里好了。殿里没有额外住人的地方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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