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晓梦一向睡得浅，没想到竟一夜无梦，醒来时晨晖已明，窗外的地平线上朝阳升起，初春的城市格外明亮安静，零星的车辆，晨跑的路人，像少年时早起上学的清晨一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抱着衣服去洗漱，收拾好了出来，庄生还没有醒，高大的身子缩在沙发里，头发都调皮地乱成一团，他的眼窝好深，鼻梁山根又那么挺直，她蹲在沙发边上，笑得又浅又甜，“庄总，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庄生拿毯子蒙住头翻了个身，继续睡。
“那我走咯？一会儿办公室见”
于是庄生闭着眼睛坐起来，含含糊糊道，“起了，起了，一起下去嘛……”
他速度很快，进卫生间的是蠢萌的死宅，出来已经是办公室精英。他看了看表，差点没气死，“这才几点？你叫我起来干嘛？？”
这是晓梦的生物钟，她从家里倒车过来要将近一个小时，今天不用买煎饼，更只要从18楼下到办公室，自然是很早的。
“快给大哥冲杯咖啡，我再充会儿电。”庄生瘫倒在沙发上，也不担心压塌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在迷你吧旁边，我都收到柜里了。”
套房都备着胶囊咖啡机，晓梦依言打开柜门，里面却还收着一套没拆封的手冲壶，还有一罐磨好的咖啡粉，“你居然还有这个呢！我做手冲给你喝。”
她把工具一件件拿出来摆好，烧上热水，打开咖啡罐子一闻，香气中混合着层次分明的酸味，是很不错的蓝山。她之前跟过的一位总经理是咖啡控，嫌茶水间的咖啡机不好用，自己在办公室放了一台，各种豆子在书架上摆了一排，每天早上要先来上一杯espresso才能进入工作状态，有时间就做手冲。晓梦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说不上喜爱，但也算半个行家里手。
“是Sylvia送给我的，每次跟她开会我都要喝咖啡喝浓茶，她还以为我喜欢喝了，真是笑死了。”庄生原本在沙发上补觉，闻到了咖啡粉苏醒时的香味，才坐到桌边来。她脱了外套，将袖子卷了两卷，白皙的手腕稳稳地提着水壶打圈注入浸润的咖啡粉中，油脂慢慢溢出，香味飘散。
“咖啡粉不会是她亲手磨的吧，哇，好恶心哦！”她放下水壶，等咖啡滤进壶中冷却。
“呵，她就是心术不正，Spring大年夜专门赶来关心同事，而且伤得那么严重，她身为直属上级，居然不给她认定工伤。”
“所以她走啦。”她用酒店的白瓷杯先倒了一杯，并一个糖包推到他面前。
“不过我跟你说，Spring要是回来肯定不得了，她是杨总的菜。”他凑到杯子前深深地嗅了一口，浓郁的香气让他陶醉，“这个咖啡粉是我老婆拿来的。”
她拿杯子的手一顿，这是她第一次听庄生提到这个人，“嗯，大清早好一把狗粮。”
“我是个farmer，你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的稍微有点逼格的东西，都是她弄的。”
她放下杯子直直地看他，看他提起妻子时平静的面孔、骄傲的神情，可能那才是他深爱一个人时的表情，不是戏谑的、笑闹的、孩子气的。她一向是喝清咖，这个早上，居然断断续续加了两包糖，叮叮当当的搅拌声，几乎把杯子敲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同学啊，我们初中的时候是同桌。”庄生笑了一下，陷入了回忆中，他和胡蝶也算青梅竹马，除去家庭的原因，真的是珠联璧合，可惜，胡蝶家财万贯，而他是个farmer，“典型的早恋，没少被老师叫家长。我们结婚的时候还请了班主任，让他罚抄罚站叫家长，都算在份子钱里。”
“好了，单身狗吃饱了，我先下去了。”晓梦没法再听下去，急忙要逃离现场，怕又苦又酸的咖啡暴露了自己的心。
“诶，你不把杯子洗了呀？虎头蛇尾……”庄生的后半截话被挡在了房门里。她来不及看走廊上有没有人，就滚了两行冰冷的眼泪下来。
“Helen？”迎面过来的是餐饮总监，他就住在隔壁的小套，遇见晓梦，忍不住看了看她身后的房门，“早啊！”
她一看来人，赶紧解释，“昨天和庄总去盘点，太晚了就没回去。没睡好，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
餐饮总监心里哂然，堆起笑脸和她一起下了电梯，晓梦冷着脸，穿着昨日的衬衫，心道今天下班前全酒店都知道了。
杨总已经在办公室，她打了报表去开早会，庄生则踩着点走进会议室，座下的各位部门总监，将暧昧的眼神在总秘和业主之间游移，仿佛已经编好了剧本，一会儿散会了好去演说。
她谨慎地和庄生保持距离，不管身边有没有人，都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叫庄总，倒是庄生先受不了，“你不用这样的，他们念两天就忘了，谁还当真了呢。”
“我哪样了？”她转过椅子，和春节前一样的角度，看着坐在业主代表特助座位上的庄生。
“哎呀，我都不怕他们到胡总面前告状，你怕什么呀，没事没事。”
“我脸皮又没你厚，当然怕啦。”
“你不了解胡总，我老婆是他的掌上明珠，我要是敢不三不四，他真的能做了我，骨头渣子都不剩地扔到东城湖里。”
“都说女婿是半子，他把酒店都交给你了，还能怎么你？”
“我和我老婆几次差点闹掰，都跟胡总有关，我简直生活在他们家的底层。话说回来，当时要是真的掰了，也未尝不是好事。”庄生表情纠结，当然，谁的婚姻是十全十美的呢，“我老婆对继承家业完全没兴趣，当初叫我们赶紧结婚别拖着是胡总的意思，蹬了我重新物色一个商界奇才也是他的想法，反正能过就过，过不下去就散。”
“你是得有多爱你老婆，才受得了你岳父啊？”
“小朋友，你是不会懂的。”他站起身回办公室，关门前留下一句，“爱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一回事。”
喜欢是很短的，现实是很长的，她怎么会不懂？
城东的地块很快就敲定了，搞定了政府关系那一层，胡总就开始建立团队，着手自家的产业。酒店里流言四起，哪些是胡总的亲信，哪些是其他业主的人，哪些是管理集团的职业打工仔，又有哪些人置身事外，人来人往间每天都在演着宫心计。晓梦暗自担心，怕庄生很快就要走，他不动声色，每次问，也都是开着玩笑逗她，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每一次骗她说已经到了，她都要气恼伤心地把他关进业主办公室，半天不理他。
天气渐渐暖和了，杨总的工作越来越上轨道，晓梦也习惯了深夜收到邮件爬起来看一看。同事们开始用微信，杨总让她建了工作群，夜半还常常有数据跳出来，还有临时的接待、要紧的投诉等等。手机不停的亮起来，她不知道多少次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庄生坐在对面的格子里和她说话。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夜深人静时刻偶然响起邻居家的对话、楼下电动车的警报，都格外清峻，模糊间居然有人敲门，父母在主卧沉睡，她赶紧摸黑爬起来，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就跑去开门。
门外居然是淋得湿透了的庄生，落魄地站在黑漆漆的走廊里，“懵懵，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怎么了？你进来。”她拉他湿透的袖子，指尖的湿冷冻得她一哆嗦。
“我要离婚了。”
“什么？”她吓了一跳，心里跳出罪恶的火苗，可是看着他落寞寂寥的面孔，胸口都揪紧了，“为什么？”
“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
“你别冲动，走到今天不容易，别轻易说离婚。”说着这样的话，她只觉得唇齿都撕裂了，吐出每一个字，都和着血。
“可是我爱上别人了。”
“爱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一回事，这是你说的。你爱上了别人，你妻子知道吗？你要抛弃她，那个女孩儿知道吗？她也爱你吗？有些冲动的喜欢，忍忍就过去了，你最终要面对的还是漫长的现实。”她含着滚烫的泪，强忍着不去想那个女孩儿是谁，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庄生萎靡不振、饱受摧残的样子。
“她知道的，我们相互爱慕，我知道她在克制，我不忍心委屈她。”
“你别这样。你走以后，她是会渐渐忘记你的，一年，两年，三年，这种毫无意义的暗恋终究会过去，她还会爱上别人。如果你这样不计后果、任性草率地把窗户纸捅破，她会忘不掉你的，如果忘不掉你，她永远无法投入新的生活。”
视线里模糊的庄生突然张开双臂拥住她，在她耳边低吼，“别说了，我只要你不计后果、任性草率地回答，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湿冷的衣服、滴水的发梢、炙热的皮肤，突然紧紧地贴住了她的脸，罪恶的幸福感洋溢了全身，哪怕一个拥抱也是放纵，只有这一次，只能够这一次，她想用力回抱住冰冷的他，却在此刻突然惊醒。
原来是被子掉下了床，而丝绸枕套上沾湿了泪痕。窗外风高月明，床头的一只布象站在月光里。一厢情愿难过，睹物思人，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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