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那个瘦高个冷清地走过去，停在颠三倒四的明珠旁边，一巴掌拍在肩上，把她从醉梦里惊醒过来，然后居高临下地问，“你在干嘛？”

　　明珠伸出指尖鲜红明艳的手，撩开掉落在眼睛前的蓬松卷发，朦朦胧胧地反盯着他，“你呢，干嘛？”

　　“叫你不要胡喝，你当我放屁？”这个人看着皮相斯文、气质清冷，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刺耳、阴阳怪气。

　　“你自己说话不算话，还管我。”明珠闭了眼，歪歪扭扭地朝男人手臂上倒去，“说，又想怎么骗我。”

　　男人弯下了腰，不动声色地拧住了她的耳朵，“你再敢喝成这样试试！”

　　明珠吃痛，喊了一声，就有食客扭头往这儿看，窃窃私语地看热闹，明珠看不到也听不到别人，只有鼻尖萦绕的清冷熟悉的味道，委屈道，“除了欺负我，你还能干什么……”

　　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伸出凉凉的手指抹了一把她眼角的泪珠，无可奈何，只能回头招呼同来的人。另一个西装男本在远处观望，不想介入他的私事，又怕被明珠认出来，这会儿听他招呼，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我换了工作手机没有号码，Charles麻烦你帮我看下Grace的电话。”

　　Charles报了一串数字给他，见明珠完全醉得不认得人，才放下心。

　　过了半个小时，Grace才急急忙忙地找到了弄堂里的这家小店，一进来就见陈总和周总守着一个断片了的明珠坐在吧台。沧海见她来了，抱起明珠就往出走，一直到路口Grace拦到了车，把她放进车里，也沉默着不说话，本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上，表情又多了一分不愿让外人知的担忧。

　　“周总，送Pearl回去吗？”Grace以为是他们两人有约，却不明白怎么还有陈总在，想到很久以前Pearl宴请付总他们，也是醉得不省人事被他送回去的，就这样问道。

　　“不了，你送她回去吧，别让她知道是我。”沧海声音低沉，语调平稳毫无波澜，“我和你们陈总还有事聊。”

　　次日周末，明珠一觉睡到下午，隐约只记得昨天的梦有点奇怪，连耳朵似乎也还在疼。晚上她和Joan约了火锅，就告诉她说昨晚梦到Charles了。酒店里都在传在一起，滥用职权给她升职加薪，两人同病相怜，吐槽起来也特别畅快。

　　“不会梦到陈总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跟你要生意吧。”Joan从红油里捞出最后两片肉，全丢到了明珠碗里。

　　“不管架在我脖子上，还是架在他自己脖子上，生意，给我试下你配的料……”明珠把两片肉都浸在Joan的料碟里，夹了其中一片吃，辣得直喝水，“生意，没有就是没有。啊！辣死个人！”

　　“你啊，压力太大。”Joan吃了剩下的一片，面不改色，“该歇一歇了吴总。”

　　“可是我怎么又梦见周沧海那个畜生和陈总在一起呢，梦到小人是不是要走霉运。”明珠掏出手机查水逆，又看周公解梦，没注意到Joan的眼神动了一动，“梦还挺真，耳朵疼。”

　　Joan咬着筷子笑了，“怎么会走霉运，我看你是红鸾星动！”

　　明珠立刻来了兴致，“怎么？有人要追我？仙姑是不是听到什么八卦了？”

　　Joan不置可否，只是陪她笑。

　　和Joan一闹，明珠本来已经把这个梦抛到了脑后，可是周一的例行收益会议上，她就感觉到了Charles拔刀架在脖子上的气势。

　　“目前的数字是不错，但是各位请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看看下几个les示意电脑前的人控制表格翻页，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远远地用手中的红外线指着投影上的收入预测，“这个月，这个月，这个月，大家对自己的工作都很满意吗？”

　　这里餐饮总监是大头，在Charles的瞪视中毫不犹豫地把目光投向了对面刷手机的明珠，隔壁房务总监则被Charles看得面色尴尬，他刚刚到任，还没有过试用期，健身中心的营收一片惨淡，他自然紧张。

　　Charles在等他们的解释。

　　餐饮总监已经是老皮老肉了，“我这边各个餐厅都超预算、超去年，只有宴会收入一项，还差那么一点。Pearl，再努把力。”

　　明珠抬了抬眼皮笑了一下，前天才从好脾气的Grace手里抢了一个宝宝宴，从宴会厅挪到中餐厅去打数字，她上门理论连人都找不到，这会儿倒好意思说这话，“总监，宴会差在哪儿？Grace正在处理上次那群老外明明改了菜单、厨房还给上错甲鱼的投诉，要不然我叫她先放着，过来一起听听？”

　　餐饮被戳了上周末给老外上错菜的短处，也不好继续撂挑子，勉强给自己打圆场，“不用不用，客人要紧，我们宴会还要仰仗e的。”

　　“总监客气了。”Pearl客房收益一路高歌猛进，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又埋头看手机。

　　“我刚来，对市场也不了解，销售这边对本地市场肯定是把控得非常好了，客户也多，Pearl你看，是不是也能介绍一些给健身中心。”房务总监一看风向，立刻想给Pearl带高帽子，也把这个场面圆过去。

　　Pearl又抬了抬眼睛，没说话，眼神里却写明了，我连你也要管？吃饭要不要我喂？

　　Charles看冷了场，自己发话了，“　Marketing，不仅是售卖酒店客房的，也是要对nue负责的。Pearl，你们出去做call，也的确是可以帮各个营业点做直推。”

　　Pearl听了这样的话，把手机按灭，坐直在椅子上，当即分享她的策略，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想让她把这个担子挑起来，总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吧，“如果说陈总对我的期待是l　revue，我一定竭尽全力。”

　　“各位都听见了。”Charles环视四周，笑道，“以后得拜山头啊！”

　　明珠心里翻了个白眼，立马接上下半截话，“但是陈总你也知道，销售心最野、最难管，我只是销售总监，资历还不如那些资深的客户总监，有时候真是力不从心。”

　　会议室里的人听了，无不默默地偷瞥了一眼这位炙手可热的销售总监，要说心最野的销售，她当初是怎么和顶头上司狼狈为奸、用尽手段挤走销售总监、抱紧杨总庄总大腿走上层路线的，大家有目共睹。她说管不住人，明摆着是在跟陈总要钱要职位。

　　顷刻之间，目光又聚集在了Charles身上。

　　“欧，是这样……”Charles略做沉吟，默默片刻，才接着说，“那我有个人选，肯定能帮到你。”

　　Pearl当时恨不得拍案而起，硬生生忍下来回了办公室，气的差点把沧海留下的那缸鱼倒进发财树的瓷缸里。

　　可是此后Charles却一直没有后续动作，明珠还是以DOS的身份代管着整个部门，时间长了，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报表上的数字也是一片飘绿，全面地超过预算。到了下一次的年会上，明珠代表整个市场销售部接受杨总的嘉奖。

　　“大家都知道我十分的不善言辞，所以我也只能很套路地感谢杨总、庄总、陈总和各位领导的关心和认可，以及营运部门的鼎力相助，还有我们部门每一位同事对我的支持，在没有老板的情况下团结一心、勇往直前。新的一年里，我们的客房销售、宴会销售、市场推广一定能再创新高！同时也要感谢那些被我冲撞过的同事们，感谢各位的忍让和包涵，谢谢大家！”

　　Charles也以主持人的身份在舞台上，拿着话筒爽朗一笑，“谢完了？没落了谁？”

　　“嗯……谢所有人，我们会再接再厉的！”明珠的笑容明媚和煦，被问得稍显疑惑，却还是得体地回答了。

　　台上的灯却突然黯了，远远的追光打过来，刺得她一时什么都看不见。

　　“Pearl。”音响里跑出来的声音太熟悉，以至于她连拔腿跑的力气也被抽走了，而说话的人却能躲在黑暗中注视她，“别走。”

　　她瘦了，更显得站姿笔直，这身套装她穿过，内搭的玫红色绸缎丝带衬衫以前倒没见过，这样老气的颜色款式，被她穿得这样鲜活，笑起来大眼睛里藏着明亮的光，头发也长了，大概是没有时间好好打理，已经有些褪了颜色。可是，她更好看了。

　　他终于也走上舞台，再次和她并肩站在追光灯里。

　　然后从藏蓝底酒红格纹西服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打开，递出，“吴明珠，请你原谅我。”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他周沧海这辈子最大的让步了。

　　明珠头晕目眩、迷失方向，这兔崽子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连Charles都收买了？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难道那个梦是预言？好在台下的人也没多少还认得他了，不过还是有不少已经跑到舞台边上拍照录像，她退后一步，理了理头发，往那小盒子里一看，“你这样求原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求婚呢！钻不够大啊。”

　　苛刻清高的沧海这次竟然也大度，虽还顾着面子不肯单膝跪下，却稍稍弯下了腰，“那就当是求婚吧。”

　　观众一阵欢呼起哄，明珠却渐渐回了神，啪的一声把盒子盖上了，“来真的？我们不是gay蜜吗？”

　　沧海微微一笑，想起她在吧台前面委婉温顺，心想，你这伶牙俐齿的假面具，有多少是我教的，“走，去办公室聊会儿。”然后才举起话筒继续串场，“请杨总、陈总继续揭晓下一个明星部门。”

　　两个人有礼有节地下台退场，用和过去一样步幅、速度和间距走到了空空荡荡的办公室，谁还管台上台下的哗然。桌子尽头的一缸鱼还在，仙人球、富贵竹、绿萝、发财树、君子兰们也都活着，而且油绿发亮，电脑旁边支着平板，手边是红紫两色的凌美，一套的保温杯和茶杯，杯子里红茶还在冒热气。张牙舞爪的吴明珠，关起门来竟然也把自己活成了周沧海的样子。

　　她随即开始查邮件、看资料、回微信，沧海站在她面前，又拿出那个蓝色小盒子，骨碌碌地滚到她面前，“别瞎忙了，说点正经的。”

　　她停下键盘上的手指，拿过盒子，两把钥匙，也来求原谅，“是能开央行金库，还是能开你的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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