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 羊肉
值班工程师孙弦一赶到的时候，思华已经挂了好几盏，挨个装上电池调试。她手托星辰，藏身在玲珑剔透的水晶灯吊饰之间，脚下也是一堆胖嘟嘟的星星。
弦一对着半空大吼一声，“是谁在上面？”
思华正打开一盏灯，从幽幽的光晕里探出头，“我是宴会销售Grace，你是哪位？”
“工程部Sean。听说你把东西挂在消防喷淋上了，这太不安全了。你先下来吧，我们这样怎么说话。”
“是明天中午的婚宴，客人要求99盏星星灯，下午3点之前就会撤下来，我们会很小心的。”思华没有把弦一的话当回事，继续手头的工作。
“Grace你先别挂了，你看这宴会厅，包括外面前厅，已经水泄不通了，万一明天发生意外，新郎新娘是死生相依、不离不弃了，这几百个送红包的客人岂不是很冤枉。”
“这样的话还不如和安全部通力合作，先完全排除酒店的火灾隐患。”思华有些不高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初次见面的弦一，极不喜欢他半轻松半认真的语气。
“Grace小姐，被你当挂钩用的，是我们的消防喷淋头，红色玻璃管里装的是水银，超过68摄氏度就会受热膨胀使玻璃管爆裂，喷水口的阀门失去支撑落下，消防管道里的水就会因为重力自动喷出。单个喷淋的保护面积是12.5平方米左右，假如你的一颗星星弄碎玻璃管，下面一桌客人就直接淋浴了。更何况我们的消防报警系统和市消防大队直连，酒店自动开启应急预案不说，云梯、水车都来了，这结婚的排场也未免太大。”
“Sean是在给我的消防知识补课吗？”思华的脸红了红，她的确没想这么多，在她的世界里，收益数额和客人要求是最简单的衡量标准，于是她反问道，“明天的婚礼主题是‘星星知我心’，客人会选择我们无非是因为我们无可挑剔的场地和服务，结果我们连挂几个星星这样的要求都没办法满足吗？”
“如果真的这样没法沟通，那我只好再拖一台升降机过来了。你挂你的，我摘我的。”弦一耸肩，仰头向思华微笑。
思华被他的笑容彻底惹恼，从高空降下几米与弦一对峙，“那孙工是有更好的办法吗？”
弦一心里暗道，这个孩子，真是认真得可爱，“这些星星是婚庆公司准备的吧？你知不知道还有一种LED串灯也有星星造型，便宜好用，简直是宴会、婚礼必备。让他们重新采购，我来解决安装的问题。”
思华蹙着眉半信半疑，看向婚礼顾问求证，对方立刻表示可以尝试采购。
弦一露出一脸温厚和煦的笑，“放心吧，交给我。”
果然，串灯当天下午准时送到，弦一亲自找好了几个临时支点，把整串的星星挂起点亮，莹莹灯光点亮了整个宴会厅。
新娘看了思华发过去的现场照片，惊喜不已，连连道谢。思华也受她感染，勉勉强强地向弦一说了声谢谢。弦一拍拍她的肩，“小姑娘，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别逞强，有需要协助的地方，尽管找我。”
思华听了羞愧不已，愁眉苦脸地回了办公室。消息灵通的销售副总监Pearl立刻凑上来，边补唇膏边龇牙咧嘴地说，“听说你和工程部干上了？哪个？”
“哪有啊，被上了一课……”思华看着Pearl的大红唇，哭笑不得。
“说说看嘛，是不是新来的Sean？”
“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那怂样也只能欺负人家新来的。”Pearl冲她挤眉弄眼，恨天高一蹬往会议室走去，“估计还占不了什么便宜。”
思华无语凝噎，只能目送她的背影。
孙弦一是夏天入职的，属于常年在后区神出鬼没的强电工程师，管着酒店里那些万伏以上高压配电间和设备间，跟那些和思华手腕一样粗的沉重电缆打交道，除此之外，他还是工程部中少数能够称作万能工的多面手，强电、弱电、暖通、木工、装修无一不通，深得总工程师器重。
器重这两个字，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加班，加之他对一面之缘的思华有了念想，自然常常在宴会厅、会议室、员工餐厅和她偶遇。
“大屏、音响、灯光，都送了电也检查过了，话筒、空调也都调试好了，还有什么要我帮忙？”弦一提前看了宴会通知单，知道是思华的活动，特地把弱电支去客房楼层上检修灯管，自己打完了下班卡，又折回宴会厅来刷存在感。
横跨十五米的龙门架拔地而起，光束灯把宴会厅切割成无数个璀璨的斜面，西式长条桌上摆满鲜花，高脚杯晶莹剔透、银餐具闪闪发亮。弦一蹭到正在检查场地的思华身旁，继续问，“没有了的话，我就去搬压线槽来打扫战场了。”
“压线槽搭建公司已经去拿了，谢谢你。”屡次偶遇之后，思华已经和他混了面熟，她一直对自己当天的态度感到抱歉，恰好此时有片刻的空闲，便停下来和他闲聊，“Sean你也不是本地人吧？过两天中秋节放假，要回家吗？”
“那几天要值班，就在酒店过节了。”
“哦，有个客人送了我几盒月饼，放在办公室了，我给你拿一盒回家吃吧，毕竟也是个节，不能随便打发。”
“是酒店的月饼吧？供应商也给我留了一推车，正愁没地方送呢。”弦一笑了，他可没这么好搪塞。
“对对，你也有的。”思华尴尬得脸都红了，都是强买强卖的人，谁手上没几盒富余呢，倒不如不开这口，反而显得敷衍之极。
“我们部门留守的人那天要聚餐，你们有几个销售在？干脆一起来吧，都是自己人。”弦一佯做思考状，不让人觉得他已经盘算了许久。
“这太不好意思了，你们难得聚餐，我和Pearl也不好瞎凑热闹。”
她果然拒绝，没关系，找销售部的同事拖上她一起来，总没理由推辞了。弦一不做声，只默默记下了Pearl的名字。
思华一向是在晚宴结束以后、听过客人的反馈意见才下班的，回到家里，Pearl在她们勉强隔出的客厅里敷面膜、看电视，她暗测测打量了一眼思华，随口说道，“中秋节就我们俩值班，别吃员餐了，凑一顿火锅吧。”
思华打着哈欠去洗脸，“不准点羊肉。”
“行，好。”Pearl奸计得逞，端着iPad回了卧室。
今年的中秋节特别晚，起了秋风，还下着小雨，思华换下制服、裹上围巾，和Pearl合撑一把大伞，到了火锅店门口，等位的人已经排到了马路上，思华扯着Pearl就想回去，Pearl踩着高跟鞋，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被她举着伞一扯，披散的长发就挂到了伞骨上。
Pearl气急败坏，思华手忙脚乱，正帮她把头发从伞骨上接下来，就有人叫了她的名字，“Grace，你们也在这里。”
思华一转头，又扯到了手里的头发，Pearl憋着惨叫，丢人地用手挡住了脸。
“这么巧啊。”思华看着弦一站在眼前，没打伞，短短的头发上蒙了一层亮晶晶的小水珠，没想到这也能遇上，这家火锅店果然很火遍了吃货圈。
“要帮忙吗？”弦一单手拖住伞，让思华好腾出手去解头发，不至于顾此失彼。
Pearl捂着脸，低着头躲在伞下，“Sean你们排到哪里了？我和Grace估计还要很久，要不拼桌吧。”
“我们来得早，前面只有一桌了。”弦一趁思华埋头弄头发，和Pearl交换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眼神，“我们也就四五个人，一起坐吧。”
于是思华和Pearl坐到了工程师那一桌，经验老道的师傅们看有两个女孩子来了，立时明白了为什么从不计较加班的弦一会火急火燎地催他们来排队，不禁对这个耿直boy刮目相看。那么弦一自然和思华坐在了一起，又第一个把菜单递给了她。
思华被师傅们盯地后背发凉，想把菜单推回去，“你们点吧，我都吃。”
Pearl笑而不语，拿过纸笔毫不犹豫地圈了几分羊肉，又刷刷打了一片勾。等大家取好了自助的水果和饮料，各自调了酱料，红白相间打着卷儿的各种肉片、弹牙饱满的丸子和青翠欲滴的蔬菜都端了上来，红油锅底也已经咕嘟咕嘟地滚起来，辛香鲜辣的味道立刻驱散了濛凇小雨沾染上的凉意。
思华看着桌上的东西有点不知所措，除掉羊肉、茼蒿、香菜，她本来就不吃，剩下的再往辣椒水似的汤底里一滚，还怎么入口。
Pearl和师傅们喝上了冰啤，也顾不上她，她勉强吃了几块不怎么吸收油脂和辣味的毛肚和黄喉，就只能用筷子戳着碗里的海鲜酱打发时间。
“怎么不吃？”弦一夹了一筷子肥羊，在滚烫的汤汁里涮得恰到好处，腿成浅红色的肌理夹杂着油脂，被红汤浸润了，放到思华的碗里。
“谢谢你。”是她自己拒绝点菜的，这碗里的羊肉，跪着也得吃完。
弦一却看出来了，“不吃羊肉？”
她只好说，“太辣了，没想到这么辣。”
弦一哦了一声，“我也觉得辣了，不然我们再点一个清汤锅底吧。”他招手就喊来了服务员，“再来一个清汤锅。”
服务员见同桌人都吃的热火朝天，不像要换锅底的样子，心领神会地拿来了一个酒精炉放在弦一面前，架上单人小锅，让火苗静静地舔着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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