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大道至情
随着第一支箭的停下，剩下的箭也自然停滞在空中，尾羽铮铮作响。
按理说霜晨月应当松一口气才是，但是她并没有，反而双眼圆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凭着她的本能，她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全部。
似乎还有另外一种相似又不相同的力量隐藏在附近，但是她无法判断到底在哪里。
那种力量的气息被掩盖得很好，也正因为如此，她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甚至生出几分烦躁来。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她不会在乎这一记后着，但现在不一样，她要保护连烨。
而那个少年依然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悬浮着，双眼紧闭，手中是一把白伞。
不知道还有多久会醒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破境成功。
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年的身体越来越烫，也越来越红，像是一块被烙得火红的铁。
而此时场下的弟子都在和金铃铛作斗争，无暇顾及台上的少年。
连烨一个人躺在那里，有几分孤单。
雪花覆盖了他的面庞，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透明的，似乎躺在冰棺里一般。
而只有霜晨月一个人看见，那些红色并不是他发出的光芒，而是……
他身体各处流下来的血。
全身上下都在流血，血不多，但却很轻易染红了一片地面。
这在有经验的人看来没有什么，破境总是需要代价的，尤其是千目境，作为通往强者的第一个门槛，可以算是生死关了。
多少修行者死在了这里，再也没能迈过这道门槛，如今只是流一点血罢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霜晨月不这么认为。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连烨不应该一个人孤独地悬浮在剑坪中间，面对着那么多未知的危险。
他或许在珉都里，伴着满屋子的丹药晶石，以及数位高手在旁护法，轻轻松松破境。
他或许在九离山上，由元绝亲自陪着，自然而然突破那一道门槛，在九离山花名册中记上一笔。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样子。
霜晨月想起自己方才的任性，心里的悔意排山倒海而来，轻而易举把她淹没。
她说，我先睡一会。
少年轻笑，道，好。
然后他搂她入怀，和比自己强大数倍的高手对战，还要想办法不能吵醒她。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心念至此，霜晨月心头像是被谁狠狠揪了一下，眼前模糊了几分，握剑的手抖了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战斗是个残酷的事情，越想越没用，只会干扰自己的剑招。
但霜晨月不能不想。
她的神识可以说是全大陆最稳定的，在战斗中分心这种事情更是几乎不可能发生，但终究还是发生了。
元绝总是说，修道的过程，就是忘记一切都过程。
忘记那些尘世里的恩怨荣辱，忘记你想要达到的境界高度，甚至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只需要想着你要出的那招就好，只需要和你自己战斗就好。
往往修道之人会被世人看作无情之人，见惯生死，看破红尘，一人飘飘渺渺而去，不过是天地间一蝼蚁而已。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据那些闲得慌的人统计，大陆修为前一百的人，有道侣的人只有不到十个，甚至不少人连亲人朋友都没有，可以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
她和连烨的事情，元绝没有反对什么，只是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道侣这种东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交付出自己的终身，对一辈子都会有巨大的影响，而后果要自己承担。
元绝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他为数不多认真的时候之一，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言语温和得像一个父亲担忧地叮嘱自己的女儿一样。
而霜晨月是怎么回答的呢？她低着头，一句句地应着，随后低低道：“我不后悔。”
元绝长叹了一声，飘然离去，独留她一个人坐在书房中，百无聊赖间拿起笔开始写字，写了半天才发现全是连烨的名字。
霜晨月看着这一纸连烨，心里莫名漾开了说不出的欢喜，连元绝刚刚说的话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是年少时最单纯的样子，喜欢就像冰雪一样单纯，又像焰火一样炽烈，一开始是一个眼神，一句笑语，慢慢地，执子之手，然后把你刻在我的心里。
在遇见连烨以前，霜晨月也如同冰雪一样，来去如风，不受任何束缚，交游广阔，心里没有什么惦记的事情，修道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遇见连烨之后，刚开始，霜晨月感觉心里多了一点什么，却认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
而他一次次转身离开，又一次次回头驻足，终究是，把她的心留了下来，除了他之外再也无处安放。
他们越来越有默契，偶尔会有争吵，那时候心也会痛，但终究是超凡出尘的一对道侣，很快就可以和好如初。
他们开始练习合剑术，虽然还没有大成，也可勉强应用于实战。
然后她说，我先睡一会。
然后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她原本可以更加自如地使出剑招，但她现在不行，心里太乱。
这或许就是坏处吧，但能为一个人心乱如麻，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每当想到连烨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会热热的，像涌上一股暖流一样，充盈着莫名的欢愉。
正如现在，她的面前是随时置人于死地的箭阵，她不怕，但却怕他被伤到。
而她在这里思绪翻涌，神识震荡，剑招速度越来越慢。
正在此时，她耳边忽然响起几个字：“大道至情。”
这个声音很熟，但绝对不是元绝的声音。
究竟是谁在暗中指导她，还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她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去想，只顾着细细咀嚼那四个字。
道本非无情，无情的是人而已。
最可笑的是，那些无情的人还往往要逼那些多情的人牺牲，理直气壮地说修的是无情道。
世间本无无情道一说，纯属是那些心冷的人创立的。
既然你跟他们不一样，那就做你自己吧。
既然你的情已经倾注于一人身上，那就不要掩饰了吧。
霜晨月闭上眼睛，识海中清清楚楚浮现着连烨的样子，但是她却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
霜晨月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大道至情，便用情来证道好了。
既然控制不住地想他，那就干脆继续想好了。
想一想又有什么关系呢？反而是强行控制自己更加痛苦。
她的识海很宁静，海面隐隐散发着冰冷的光芒，水波缓缓流动着，滋润着幽府。
蓝白色的天空中，陡然出现了无数只眼睛。
这些眼睛都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形状，不一样的只是神情。
有的愤怒，有的宁静，有的恐惧，有的悲伤……无数只眼睛组合在一起，样子有的恐怖，但更多的则是令人艳羡。
千目！
霜晨月已经是千目境的强者，只要运用得好，感知能力会大大提升，乃至于看破对手的一招一式。
而如今，她要看破这箭阵。
如何看破？先从找出那神秘的另一股力量开始。
霜晨月陡然睁开了双眼。
风雪中，她白玉般的手握住剑柄，毫不犹豫地向某个方向指了指。
轻微的暴裂声，一支银色的箭在空中慢慢浮现出来。
霜晨月并没有看，而是向另外几个方向也指了指。
随着她的剑尖所至，一支支银箭出现在了空中，散发着几分神圣的光芒。
银箭，隐箭也。这种箭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给对手来一个出其不意。
霜晨月目光平静，随即剑尖指向了一个方向。
她开口，声音清脆：“前辈，出来吧，不用再躲了。”
她吐字非常清楚，神态非常自然，正因为太自然，反而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在暗处放冷箭偷袭他们的，难道也是某个前辈吗？
“我之所以能发现隐箭，是因为箭上带了前辈你的情绪。”霜晨月继续道，声音:不疾不徐，“前辈只是想试试我，并不想下杀手，这里多谢前辈了。”
霜晨月顿了顿，又道：“只是，这箭阵我能破，但要费的代价太大，我小说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恳请前辈不要怪罪。”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算是给足了那位前辈面子。
而更重要的事情，自然是照顾连烨。
但那人却笑道：“将来面对敌人时，你也是这么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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