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破境
史云溪说，午夜是个好时候，他会来帮他完成一个小心愿。
机会只有一次，而史琅能不能成功，全看运气。
史琅没有什么犹豫，立刻提了一个要求，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
他现在已经十四岁，上山已经七年，却依然还是洗髓境，还没有破境脱胎。
他这样的境界实力，放在主峰弟子面前实在是太弱了，根本不足以对战。
破境需要机缘，而他差的就是那么一点机会。
史琅跪在史云溪面前，认真地道：“前辈，请帮我破境。”
他的眼神很坚定，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和兴奋。
史云溪看了看他，浅笑道：“这个是看机缘的，你年纪还小，何必强行破境？”
史琅却摇摇头，坚定地回答：“前辈，我的时间不多了。”
流水声潺潺，夹杂着几声蛙鸣，史云溪叹一口气，感叹道：“这大自然的声音，比一切琴音都好听啊。”
他缓缓转过身，问道：“史琅，你到底知道多少？”
史琅的眼神闪避了几分，低头道：“前辈，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就是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凭着运气早早进入九离山，也没有什么功绩，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韧性，他恐怕还要被湮没几十年。
但是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知道，他不会是甘于做一个小弟子的人。
世界上有些人，没有很高的天赋，但是有很高的志向。
做得好，有可能一鸣惊人，做的不好，就是一场笑话而已。
史云溪用手抬起史琅的下巴，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以后打算怎么样？”
“我，我还没有想好……”史琅被迫直视史云溪的目光，小声回道，“但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提高自己的境界实力，也好不给前辈您丢脸。”
“那你自己呢？”史云溪似笑非笑道，目光仿佛能够穿透眼睛看见他的心灵，“你还是为了追求那个目标？”
史琅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是的，前辈。”
少年的眼睛很大，眼珠乌黑，在眼白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深邃，如同两潭湖水，隐隐泛着光芒。
夜半时分，瀑布依然在不断往下跌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少年被人抬起下巴，眼睛里有着不一样的光芒，甚至照亮了黑夜。
“前辈，我想了很久，我现在有两个最大的梦想，第一个是她，第二个，是为了我自己。”史琅的语气有几分失落，但调子却依然是昂扬的，嘴角带着微笑，“前辈，我好歹也是史家的人，我想光耀门楣。”
“当年我爷爷带着我走遍大陆，最终把我送进九离山，他跟我说，史家这一脉有前辈在先，叫我把前辈当做榜样，就算不能赶上前辈，也不能太丢脸了。”史琅在回忆过去的时候脸上是纯真的笑容，说话的样子像个小孩子，眼里闪动着怀念，喃喃道，“可是我毕竟不是天才，直到这次的诗酒大会，我发现原来真的有那么多厉害的人，他们对生活的态度都让我很羡慕。”
少年抬起脸庞，不再躲闪，而是直直望向史云溪的眼睛，目光清澈宁静，道：“前辈，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做一个和连烨师兄一样的人。”
不为了什么目的，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他不想掺和许家的那些事情，也不想走旁门左道，他只能自己慢慢参悟。
史琅声音清脆，道：“前辈，我相信您。今夜，我就算葬身于此，我也死而无憾了。”
少年缓缓跪了下来，双膝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并没有感到痛，而是深深呼吸了一口凉爽的夜风，抬头看向天空。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有漫天的云笼罩夜幕，少年的眼仁在夜空中闪闪发光，像是最亮的夜明珠。
如果一个步骤走岔，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抬头看天。
修道之路不好走，不是人人都像霜晨月一样轻而易举破境。破境对有天赋的人来说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情，而对普通人来说，每一次破境都像是去阴曹地府走一遭，如果没有高手在一旁护法，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机会难得，史琅的眼神近乎迫切：“前辈，答应我吧！”
史云溪叹了一口气，最终点点头，淡淡道：“好，你坐在这里，运转真元，切记不要操之过急。”
史琅盘膝而坐，面向东方，背对瀑布，深呼吸，放空一切想法，进入冥想的状态。
史云溪看了他一眼，在他身侧坐下，调拨琴弦，发出了第一个音。
史琅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至纯的琴音对他来说还是过于高深了，难以承受。
史云溪抬手搭上他的肩头，轻轻渡过一缕真元，轻声道：“什么都不要想，自然一点。”
于是史琅什么也不想。
忘记周遭的一切，忘记自己在干什么，甚至忘记自己的名字，只是让体内的真元随周遭的空气一起缓缓流转。
万物皆有自己的规律，而天地法理则是最高深的规律。
天地自有气理，真元随天地一起流转，心随神动。恍惚间，自己仿佛来到了郁郁葱葱的大森林，又转眼来到了皑皑的雪山，湖水淹没自己的脖子，只留下火焰炙烤着自己。
而肩膀上有一只温热的手，耳边是史云溪潺潺的琴音。
单手在琴弦上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弹拨，时而缓缓按弦，时而飞速疾弹每一声，都是催人警醒的天籁。
这种感觉很奇妙，神识恍惚，如神游太虚一般，忘记了一切，身上又冷又热，幽府处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炙烤着自己，又仿佛是一块寒冰。
随着琴音越发急促，真元运转也越发暴烈，史琅的脸越来越红，而身子也莫名地发烫。
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落在布衫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转眼已经被烤干。
史云溪皱了皱眉头，轻轻弹拨琴弦。
铮的一声，水花四溅，史琅从头到脚都沐浴在水珠中间，整个人都湿漉漉如同落汤鸡一般。
他的眼睛死闭着，下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来，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关。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他还是滞留在同一点上过不去，真元只能莽撞地撞击着经脉，然而却撞不破这南墙。
史琅越发焦躁起来，忽地想起师兄师姐破境的轻松样子，心里忍不住开始埋怨自己，又怕辜负了史云溪的一番好意。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史云溪及时发现了史琅的不对劲，出声喝道。
史琅什么也听不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总是失败的那个自己较劲，眉毛扭曲，面上表情很是痛苦。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为什么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或者说，那些天才都恰巧是他的师兄师姐，其实世界上还是普通人占大多数吧？那自己这么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紧闭的眼角有液体缓缓渗出来，混着脸上的水珠和汗珠，根本看不出来。
“史琅！”史云溪又喝了一声，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好，心知这次十有八九又要失败，于是出言道，“放弃吧，你现在还不够火候。”
但是史琅似乎没有听见。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听。
就在神识越发混乱的瞬间，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真元越发狂暴，像野马一般乱撞着，竟是要强行破境！
他什么都服，就是不服输！
今夜，要么破境，要么死！
史琅以前很少拼命，但自从霜晨月上九离山后，他就越来越敢拼命了。
不是瞎拼命，而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豁出一切去拼一次，哪怕死呢，也不会后悔！
史琅的身体越发烫，整个人都发出了红光，碰一下就无比烫手。
他的身体急剧颤抖着，衣衫早已碎裂成无数片，再难支撑。
但是他却依然坐在那里，没有任何想要放弃的表示。
史云溪暗叹一声，知道没办法劝他，只能给他渡去一些真元，一只手急速拨弹着清心的曲子。
乐声声声入耳，一波一波把真元推向最高峰。
史琅身子猛地前倾，双手撑地，硬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饶是有史云溪在一旁护法，他依然受了极重的伤，却依然不肯放弃！
史云溪静静看着他，眼角忽然有几分湿润。
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个同样不肯服输的自己，也是一步一步这样走过来的。
究竟谁不是这么走过来的呢？只不过有人走得顺畅一些罢了。
原本他对史琅只是普普通通的感觉，但现在，他是真正欣赏这个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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