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我们就到这儿吧

图书馆西侧的咖啡厅。
  秦雨销礼节性地尽地主之谊，大方地请傅涔冬喝咖啡。
  兼职的学生送来两杯热拿铁，视线从在秦雨销身上滑到傅涔冬，意犹未尽地走了。
  秦雨销往咖啡里面加入大量糖浆，“大学生创业开的店，你凑合一下。”
  “没关系，我来又不是为了喝咖啡。”傅涔冬依旧带着那份自信的微笑，目光细细地瞧着秦雨销，“妹妹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早就和你说过不用在我身上浪费了。”秦雨销捏着细扁的勺柄轻搅，“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拿回肖家，你要是帮我而不是和姓肖的联合逼迫我，说不定结果会不一样。”
  傅涔冬以为她好拿捏，猫逗老鼠似的，一步步把她推入笼中，却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地早就换掉了笼子。
  不过现在傅涔冬也没有什么损失，只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丢了点脸面，傅家还是那个傅家。
  “是我自大了。”傅涔冬淡笑，“天谴选中的是林家还是顾家？”
  “他们选中谁很重要吗？”秦雨销捧起咖啡杯轻轻吹了吹，“刀在谁手上谁就一定强吗？”
  她抬起眼，浅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会自己铸一把剑。”
  傅涔冬唇角笑意顿住，眼中意味不明。
  “天谴没什么了不起。”秦雨销放下咖啡杯，“没有他们，你也会是一位厉害的家主。”
  傅涔冬盯了她许久，慢慢笑了，“期待有跟你合作的那一天。”
  傅涔冬起身离开后，秦雨销独自坐着，将温度逐渐降下来的咖啡小口喝光。
  她不认为被天谴选中的世家是一种荣幸，太锋利的刀是会反噬主人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秦雨销走出咖啡厅才发现林烬桁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门前路边。
  后车窗玻璃全开，他手肘搭着车窗边，橘色调的路灯光斜照过去，半边锋利的侧脸镀上暖色，另一侧隐在黑暗的车厢内。
  他微微偏头看过来，视线焦点落在她身上，神色间有种冬夜独有的寂冷。
  他们好几天没见面，也没联系了。
  像是要给一篇不清不楚的文章画上明确的句号，秦雨销绕到另一侧车门上车。
  林烬桁升上车窗，淡声吩咐司机，“去水域君庭。”
  “就在这儿说吧，我一会儿还有事。”秦雨销语气里没有半分犹疑，“我不跟你去美国了。”
  林烬桁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眼瞳泛出幽冷的质感，“理由呢。”
  司机很有眼力见的推门下车，守在不远处。
  灯光在柏油路面投下一地张牙舞爪的枝影，路上来往着不少学生，三三两两，笑谈不断。
  车内的气氛安静到有些冷寂。
  “你去美国是你家里给你安排的吧。”秦雨销忽视他身上冷冽的压迫感，平静道，“先接管国外分部，再回国接任林氏集团董事，最后成为家主。”
  林烬桁冷恹地“嗯”了声。
  “有天谴在背后帮你，这些完成起来应该不会太难。”秦雨销道，“我先前不知道我们结婚是一场交易，目前我在天谴内还没有话语权，我和你在一起，只会成为他们牵制你的工具。”
  “牵制就牵制。”林烬桁无所谓地说，“你不去美国那我也不去了。”
  “你没明白。”秦雨销冷静得有点漠然，“我不喜欢有人为我牺牲，为我放弃什么，你家里对你二十年苦心孤诣的栽培，就是为了你能成为家主，你自己也清楚，你不可能因为我离开林家，放弃几代人积累的心血。”
  秦雨销眼眶发热，这一刻她是觉得悲哀的，“你父亲在有爱人的情况下依然联姻，你要走的路从出生就定好了，你做不成赛车手，去不了军校，也不可能成为篮球运动员。”
  林氏家族的生意遍布民生各行各业，高层面的甚至涉及到国防军事、航空航天，家主挑选继承者如养蛊一般，挑出一个最为优秀者来掌舵。
  阶级之下的人仰望高楼，殊不知楼内的人枷锁遍身。
  秦雨销望向窗外，一对情侣打闹着经过，男生拉下女生的帽子遮住她的脸，惹得女生追上去打他。
  “你该走的路就去走，不该因为我有任何停滞。”秦雨销说，“而且你也看见了，我确实很难建立亲密关系，我们……就到这吧。”
  林烬桁搁在膝上的手收紧，青筋根根明晰，冰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底失望一片，“你真的一步也不愿意向我走。”
  “感情不能和利益挂钩。”秦雨销喉中升出几分酸涩，“不做恋人，我就能以北斗玉衡的身份帮你。”
  林烬桁垂下眼，气息冷沉沉的，“只能这样了是么？”
  秦雨销推开车门，侧过脸起身，声音闷闷地传来，“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了。”
  她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留给林烬桁一个决绝的清瘦背影。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洋洋洒洒的小雪，秦雨销抬头望了望，一朵细小的雪花飘进眼睛里，冰凉一片。

  入了夜，雪越下越大。
  苏茵茵在楼下超市买了一提啤酒，姜祢点了烧烤炸鸡，四人在暖气十足的宿舍里跨年。
  这种活动永远少不了真心话大冒险，其他三个人酒量都一般，几杯酒下肚，玩心大起，兴致高昂，一个个红着脸开始耍酒疯。
  秦雨销喝得最多，愣是一点醉意都没有，平静地看着她们三个闹。
  颠沛起伏的一年就这么在女孩子的欢声笑语里走到了尾声。
  最后，秦雨销把三个醉醺醺的舍友弄上床，收拾了地上的空酒瓶和外卖包装，将宿舍打扫干净，提着垃圾扔进水房的大垃圾桶。
  时间过了凌晨两点，走廊里面安安静静的。
  她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热气腾腾的人气潮水一般褪得干干净净，又剩她一个人了。
  接下来就是复习和考试，舍友以为她异乎寻常的平静是因为压力太大，安慰了几句就继续和自己的书本战斗。
  考完最后一门，她们商量要去吃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以往这种活动都不用问秦雨销，只要是出去吃饭她肯定去。
  但今天她整理着行李，“你们去吧，我一会儿就走了。”
  “你又走这么早啊？吃个饭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苏茵茵拉着她的胳膊，“一起去吧～”
  秦雨销摇头婉拒，“我真不去，你们好好玩。”
  她没说的是，那家餐厅林烬桁带她去过，她现在不想看见任何和他有关的景和物。
  舍友出门后，秦雨销拎着整理好的行李箱下楼，楼下等着商乾的黑车。
  司机下来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她上车后，商乾递给她一个平板，“你的最后一个考核任务。”
  秦雨销垂眼，平板显示着是一份资料文件，首题任务目标：【缉拿毒枭黑鸦】
  任务等级：【S级】
  ……
  秦雨销原本寒假兼职的计划夭折，得知林烬桁去了美国是在正式放假的第三天，彼时她已经跟着一组A级特工来到西南边境。
  华国与M国两千多公里的边境线上，大山连绵，森林茂密，哪怕警方严防死守，还是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越境。
  根据资料显示，黑鸦是M国最大贩毒集团的二把手，半年前潜入华国，是为了打通新型毒品“雪上蒿”的销路。
  这人有反社会人格，心思缜密，经验老到，反侦查能力极强，滑不留手，身边带着的都是顶尖雇佣兵般的好手，警方数次围剿都被他顺利脱逃。
  本次是天谴情报机构截获的消息，黑鸦将在元旦后经西南边境回到M国。
  作为考核任务，本次行动由秦雨销指挥，经过半个月的堵截，最终在边境一座小村庄，特工们和黑鸦一行十几人发生枪战角逐。
  此次任务小组内唯一一位专业狙击手在前两天的追击过程中受了伤，秦雨销在罪港时受过系统的枪支训练，但没有任何实战经验。
  在狙击手的指点下，架上AXMC狙击步枪在两公里外远程瞄准。
  第一枪射穿黑鸦贴身保镖的头颅，第二枪打进了黑鸦大腿。
  最后在警方特种部队配合下顺利收尾，擒获黑鸦，以损伤四名特工的代价完成任务。
  事后任务小组留在西南省会春城休整，春城四季如春，气候温和，阳光明媚，草木常青。
  秦雨销的精神状态丝毫没有被环境治愈，持续的情绪低落，失眠，食欲下降，和这个世界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膜，对什么都持漠然无关的态度。
  春城的天空很低，澄澈湛蓝，云朵像大团大团的在排队，秦雨销躺在民宿的玻璃花房里晒太阳，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她觉得自己在安静腐烂。
  木板楼梯上传来又轻又稳的脚步声。
  躺椅上的秦雨销缓缓睁开眼，大丛的粉白山茶花进入视野，夕阳的斑驳光影里像一幅油画。
  她却没瞧出丝毫美感。
  一道清缓的声音响起，“他们说你一天没吃饭了。”
  秦雨销侧眸，看见来人是秦却时微怔，“你怎么过来了？”
  秦却坐到她对面的吊椅上，“我们笑笑把任务完成得这么好，那几个老家伙很满意，让我来带你回总部接任玉衡。”
  “不想去，懒得动，冷死了。”秦雨销重新躺回去，“我要在这里养老。”
  天谴总部在东北长白山，且不说自西南回去接近五千公里的路程，一月份正是东北最冷的时候，天寒地冻，北风刮骨，她脑子长泡了才会想回去。
  秦却知道她不喜欢冷天，一到冬天全身骨头都发懒，“不吃饭也是懒得动？”
  秦雨销将手臂盖在眼睛上，懒倦地道，“没胃口。”
  秦却静静地看着她，粉白的花丛爬满木栅栏，另一种藤蔓花朵攀缘至玻璃顶，傍晚的阳光少了毒辣，橘灿灿的光芒将一切蒙上油画般的滤镜。
  小姑娘躺在花团锦簇的藤椅里，一点精气神也没有，像朵生机被抽开，即将枯萎的花。
  良久，秦却开口，“我和小白永远站在你这边，天玑只管情报，开阳继任人悬而未决，长老会只有投票权而没有决策权，天谴以后谁做主还不一定呢。”

  秦雨销顿了两秒，“腾”一下坐了起来，嘴巴张了张，讷讷道，“我们这样搞分裂……不太好吧。”
  “天谴没有什么统领世界的大目标，说到底它只是一个需要依附世家才能强盛的地下组织，权衡掣肘也是为了与虎谋皮不做砧板鱼肉。”秦却摘了朵山茶花捻着，口吻淡淡，“刀只要信得过自己的主人就行了。”
  秦雨销仿佛看见那层隔开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膜“biu”的一下，像泡沫一样破掉了，暖洋洋的夕阳光芒重新落在了她身上。
  秦却的话给她打开了新思路，只要掌握天谴，她就不会是钳制他的工具，她能以配得上他的身份站在他身边。
  秦却将一张身份证和一本护照放到木桌上，“除夕之前回东北。”
  秦雨销拿过那张身份证，照片是她的，但包括名字的各项信息都不属于她。
  秦雨销愣愣地看着秦却，“你怎么知道我……”
  这是组织内为任务特制的隐藏身份的身份证，完全可以正常使用。
  “他突然出国，你又一副活着真没劲的样子，有点脑子都能猜出来吧。”秦却笑了笑，“去吧，出什么事有哥哥呢，而且老黄还没死呢。”
  秦雨销鼻尖一酸，感动得不行，“呜呜呜……我饿了……”
  秦却，“……”
  两人来到一楼，晚饭也差不多好了，长桌边围了一圈人，包括这次和秦雨销一起任务的特工和跟着秦却一起来的特工，热热闹闹地吃烤肉。
  抛开任务时游走于黑暗地界的身份，平常生活里都是一群有个性的年轻人，有爱有恨，有朋友，有感情意义上的家人。
  坐在秦雨销旁边的就是狙击手，才十九岁，热衷于染一头绿毛，说话一口标准的川普，他一边烤肉一边和秦雨销说他在孤儿院里因为弹弓玩得六被组织捡走的经历。
  然后烤的肉刚熟就被秦雨销不客气地夹走了。
  吃饱喝足，秦雨销重新回到二楼花房，躺在藤椅上轻晃。
  今晚是个晴天，前几天她都没注意到，春城的夜晚，看得见浩瀚璀璨的星空，亿万恒星自亘古闪烁至今。
  接天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美得震撼灵魂深处，同时显得人类这一生渺小得微不足道。
  翌日一早，旭日尚未升起，晨雾薄薄如纱。
  秦雨销背着旅行包到了机场，目的地：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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