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水底
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
——《大方广佛华严经》
实践是一种摸索的行动，无关对错也无关方向，走出去或者动起手来做，最终得到的，或许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或许超出自己的期望，当然也或许一无所得。
小弃看着手里的几张纸，有些发呆。
不错，小弃看得懂，每一个都认识，连贯在一起，却又难以猜测里面的意思。
字数不多，拢共也就四百字左右，开篇写着《黄帝阴符经》几个大字，分了上、中、下三段，宗战念叨的就是开篇第一句。
小弃看看手里的书，又看了看幽深的水潭。
下去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小弃觉得宗战说了那么多，不会仅仅是为了在他面前显摆自己懂得多，肯定有什么想法在里面。
下去看看？？
小弃咬了咬牙，抬头看看了那条瀑布，瀑布的水冲落到水潭，打着旋又流向远处，这瀑布声势嚇人，落入水潭后却悄然无息，想必水潭很深。
小弃脱去身上衣服，将书仔细地放进衣服里，只留下一条牛鼻短裤，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跃入深潭。
一入深潭，就感到寒气刺骨，小弃憋着一口气，靠着跃入的力量继续下沉。
过得片刻，恍惚可以看见潭底，正待站直，忽觉有东西自瀑布方向袭来！
小弃转头，只看见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卵石奔涌而至！
有些大如牛头，有些小如牛眼！
猝不及防之下，小弃被一块卵石击中面额，张嘴一吐，憋着的那口气猛然间一泄。
小弃心头一慌，急忙闪避，但在水中，动作迟缓了很多，躲避不及之下，又有大小卵石打在身上。
小弃终于憋不住气，双腿一蹬，浮出了水面。
摇摇摆摆爬上来，小弃大口喘着粗气。
这深潭之下如此古怪！
小弃歇息了片刻，感觉不再寒冷，不行！还得下去看看，潭底究竟有啥。
再次跃入水中，涌过来的卵石依旧很多，小弃这次有了防备，用手不断拨动，渐渐到了潭底。
只见眼前一座大石挺立，犹如石笋，三五人不得环抱，石面上凹凸不平。
小弃用手推过去，大石纹丝不动，犹如深潭的镇潭神石。
用脚一踹，大石未动，小弃却是随着这一脚之力倒退回来，眼前又是一黑，一块牛头大的卵石冲来！
小弃刚低头躲过，就见胸前、小腹及双腿之间有大小各异的卵石冲到！
手忙脚乱之下，小弃又被频繁击中，无奈何再次浮出水面。
这就是他要让我看的东西？小弃喘息着想道。
两次入水，小弃已经有些疲惫。
见天色将晚，小弃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回转。
到了屋前，宗战双臂抱在胸前，看着他笑意盈盈。
“怎么样，有体会吗？”
“还好！”
小弃懒得说话，进了木屋。
宗战看着擦身而过的小弃，还有他满头的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就这么开心？”小弃转过身看着宗战。
宗战脸色一正，“某开不开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领悟到什么。”
小弃沉思了一会，“深潭下暗流涌动，那些卵石被瀑布激发，纷至涌来，看似速度不快，每一接触却又深含巨力，且被瀑布激发后旋转而至，想躲避或是拨转都是极为困难。”
“还有呢？”
小弃揉了揉头上的大包，“还有就是那块大石，许是深入潭底，任凭瀑布和卵石击打，依旧纹丝不动，表面凹凸不平，却又极为光滑，我想那大石上的坑窝就是被卵石击打出来的吧？”
“还有呢？”
宗战继续追问。
“水乃至柔，激发的力量却又是沛不可挡……”小弃喃喃道，“某得好好想一想，”说罢转身进了屋里。
宗战看着小弃的背影，脸上浮出微笑。
第二日，小弃早起。
谷里现在每日清晨都有人送来一顿或干或稀的饭食，小弃胡乱吃了一阵，抹了抹嘴，起身就往外走。
“小弃，你还要去那个深潭？”
吉丰儿见小弃要出去，急忙问道。
“嗯！”
小弃沉吟片刻，“吉丰儿，你带着大黑去转转吧，只要别出了黑石谷，就不会有事”，伸手揉了揉正在对着一根大骨猛嚼的大黑，推门离开。
吉丰儿望着小弃的背影，禁不住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拍拍大黑的头颅，“走咯，我们也出去转转”，见大黑依旧在专心致志对付那根大骨，吉丰儿双手拉扯大黑松垮的皮毛，大黑“呜呜”几声，很不情愿丢下大骨，随着吉丰儿出去。
径直来到深潭，小弃脱去衣服，深吸了一口气，一跃而入！
站在深潭下的大石旁，小弃对着大石猛击一掌！
大石纹丝不动，小弃却不得不面对冲过来的卵石，或是低身躲避，或是伸手拨转，待得憋不住气息方才浮出水面，但并不上来，只是又深吸一口气后，再次沉入水底。
小弃在水底不断的击打大石，也在不断的拨转卵石，心里默念着宗战说的“万人斩”和“阴符经”上所写的内容。
“水火之齐、五精之陶、阴阳之候、刚柔之和，聚精气于身、散霸气于外……”
“……天有五贼，见之则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在乎身……，”
“……性有巧拙，可以伏藏……”
“……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
小弃在不断的感受身体受到的外力，也在不断的感受外力的变化。
一个月……
一个季节……
半年……
一年将至……
小弃在潭底不再有寒冷刺骨的感觉，面对奔涌而至的卵石，小弃只是随手拨弄，或是稍稍侧身，慢慢地，那些卵石就如能够感应到小弃想法的精灵，在小弃的拨动下冲向大石。
小弃在感受这大石的变化。
大石已经有些松动，但依旧挺立在水底。
小弃在潭底的时间也愈发持久。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不再借助口鼻的呼吸，体内胎息渐起，胎息绵绵不绝，在体内生生不息，随着意念流动不止。
每次击打在大石上，能够感觉到大石的晃动。
这不是依靠自身蛮力的击打，而是一种自然的力量！
小弃已经看到了大石底部慢慢涌上来的泥沙。
大石开始倾斜！
小弃心头略喜。
击打在大石上的力道不仅是直力，也有侧力，也有旋力，还有直中带旋、侧中带直、侧中带旋……
小弃在水底闪转腾挪，除了对大石发掌击腿，还不断拨转、引导那些冲击过来的卵石去击打大石，
终是看到大石在击打之下越发的晃动！
随着最后一掌击出，小弃脚底用劲，猛地穿出水面！
只见深潭有水浪翻滚，听得“轰轰”之声，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小弃等了一会，又一次潜入水底。
但见那大石已经倾倒在五六丈之外，原来位置留下一个深坑，有泥沙和卵石在瀑布冲击下，逐渐将深坑填满，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小弃侧身看了看，那些一直被瀑布冲击过来的卵石，在少了大石阻挡，现在也停了下来，不再有之前的景象。
“波”的一声，小弃又冲出水面，站在水潭边上。
刚才立定，就有劲风袭来！
劲风扑面，刚猛无涛！
小弃微微侧身，犹如让过水底冲击过来的卵石，抬起左手，看也没看，就轻轻拍在一条伸过来的手臂前段，劲力发出，带着旋转和侧引。
“咦”的一声。
小弃侧转一步，看着眼前的人，微微露出笑意。
宗战摸了摸手臂，面色有些讪然。
“这是什么力道？”
“刚柔之和，顺乎自然之力”，小弃有些喜悦，之前面对宗战，那种无力应对的感觉已经消失，自己并没有可以去做什么，就是很自然地随心一动，化解了宗战威猛至极的掌力。
“怎么使出来？”
宗战感觉被拍到的手臂有些微微发麻，似乎那道劲力顺着手臂渗入了体内，有点匪夷所思！
“不错！不枉费了你这年余的辛苦，来来，再试试！”宗战心奇，踢腿就飞踹过来。
小弃随着来势身形一转，躲过宗战踹过来的一脚，右手握拳，猛地击出，仿佛身前的宗战就是潭底的那块大石一般。
宗战毫不躲闪，也是握拳一击！
但听得“噗”的一声，如击败革！
两只拳头相撞，小弃退了三步，宗战身子一晃便即稳住！
“唉！”小弃心下有些失落。
“还不满意？”
宗战心头大喜，“你这才修炼多久？能接下我一拳的，这世上少之又少！”
“你是说，我的武功还能看得过去？”小弃闻言一喜！
“岂止是看得过去，简直是……很看得过去！”
“不过，你不该与我硬对硬相抗，这与你悟出的不一样！”
宗战一针见血。
小弃很开心，“我这不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承受住你的力道嘛，嘿嘿。”
“说来听听，这一年来悟出来了什么？”
小弃神色一正，“之初没有感觉，就是想着如何拨转、躲避那些卵石，如何击倒面前的巨石。”
小弃停顿了一会，“后来心里想着你说的阴阳之候、刚柔之和、聚精气于身，散霸气于外，这潭底之水，乃是至阴至柔，而卵石的力道却又是至刚至强，我就在这当中体会刚柔的意境，但憋不住气还是枉然，后来又想着天有五贼、九窍之邪，如何万化于身？性之巧拙，如何伏藏？正如瀑布冲击下的威猛力道加之于卵石，卵石才有了刚猛之力，这是自然之力。潭底的巨石挺立当中，任凭冲击敲打，依旧岿然不动，这也是来自于自然之力，巨石自身根基深厚，但表面圆润，使得击打过来的卵石不能受力，除了留下一些小坑，并无半分影响，这就是顺乎大道、顺乎自然的相生相克，我就开始顺应这些力道，去体会如何发力、如何借力……”
小弃说了半晌，看着宗战瞪着的眼睛越来越大，就慢慢停了下来。
“就这些？”
“就这些，可能还有很多没有悟到，但巨石已倒，去潭底再不会有这样的体会了”，小弃有些遗憾。
宗战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般在说着什么，却是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宗战长叹一声，“哦……，是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
小弃不知道宗战念叨的是什么，只是看着他。
“小弃，你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所谓闻道有先后，谢过了！”
宗战突然给小弃深深的躬身一礼！
小弃跳在一边，“宗……，那个……宗叔，你这是何故？”
“小弃，我悟了多年，还不如你一朝悟道”，宗战有些激动，“我看了阴符经多遍，就没与‘万人斩’的功法相互印证，只觉得经书里说的是人在这世间万物生存的道理，呵呵，你让我茅塞顿开。”
小弃脸色一红，呐呐不言，从怀里拿出那卷《黄帝阴符经》递过去。
宗战摆摆手，“你是有缘人，这经书就送给你，希望你能悟出更多的东西。”
宗战转过身离去，身形萧索，却有着坚定。
此时瀑布依旧如往昔般奔涌直下，在阳光照射下，泛出条条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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