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小孩子的情绪变化就像六月天不定时的雨，睡一觉醒来，所有的烦恼早丢到爪哇国，何况像柳心这种不会掩藏情绪，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的孩子，说好听点叫豁达大度，说不好听点叫没心没肺。这不一大清早，岳朗还在爷爷家院门外的大槐树下吃早饭，就看见柳心神神秘秘的走过来，低声问岳朗“我一会儿带去你去个好地方，去不去？”岳朗大声问“什么地方？”柳心用手指放在嘴上做出“嘘”的样子，“轻点声，不能让别人知道了。”岳朗四周看了看，“没人啊。”岳奶奶这时端着馒头放在石桌上，“柳丫头来了，吃早饭了吗？奶奶去给你盛点。”柳心拦住岳奶奶，“奶奶，我吃过了，我就是来找岳朗玩儿的。”岳奶奶看着狼吞虎咽吃着饭的岳朗，开口道，“小祖宗，你慢点，别噎住了，催命似的，慢点吃，来，再吃个馒头。”“奶奶我吃饱了，我去玩儿了啊。”岳朗放下饭碗，回奶奶话的时候，已经站起身，和柳心跨出了一步。柳心抓起岳朗的手就要走。岳朗四周看了下，“其他人呢？”“不带他们，我只带你去。”柳心用藏着神秘的眼神询问岳朗“去不去？”岳朗的好奇心起，跟着柳心一起朝云上村北面的大山方向走去。

　　“柳柳，你骗我呢吧，这是什么神秘地方，我都快累死了。”岳朗跟着柳心一大早在山里走了很远，现在正在爬一个山头，站在齐腰身的灌木丛中直喘气。“我怎么会骗你，过了这个小山头就到了。”柳心转身看着岳朗，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岳朗没伸手，“我还是自己走吧，你个小丫头拉着我个大男人，多不好意思。”咯咯咯，柳心笑了起来，“岳朗，你才多大，就大男人，云英婶听见了，又要笑话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大男人的，你倒是什么时候都是个小姑娘。”岳朗边走边和柳心聊天。“我也会长大啊，怎么会一直是小姑娘呢？”“等你长大了，你就嫁给你石头哥做媳妇吗？”岳朗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搭错了，不假思索问了一句柳心忌讳的话，岳朗当时就有点后悔，可是话又收不回来，懊恼地揪了一把手边的茅草。没想到柳心呵呵笑着，“来安叔昨天的玩笑话你还真当真了？你也不想想，等我长大了，乐不乐意做石头哥的媳妇还不得我说了算。”岳朗豁然开朗起来，“柳柳说的对，天不怕地不怕的柳柳要自己做主。”对这个比自己小，却又聪明通透的丫头，岳朗不由多看了一眼，小丫头额上一层薄汗，大黑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扑闪着，岳朗心里想到一个比喻，柳柳就像一只浑身是劲儿的山里小野兔，可爱倔强，想到此处，竟然莫名地笑了，前方的柳心还在专心致志地往山上走。“我们到了！”柳心欢呼着加快了脚步。岳朗后面跟上，停下来之后才看见眼前是一片山谷的平坦处，有百十来平米，地上青草葱葱，偶尔点缀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四周的树木繁茂，把百十来平的平坦草地围起来，抬头望天，这里就像一个绿色深井的井底，宁静，却又充满无限生机。“这里秋天的时候最好看，到处是盛开的野菊花，淡淡的，风吹着，可美了。”柳心说。“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岳朗问。“有一天我和石头哥上山挖药材发现的。”“那你石头哥也知道这个地方吗？”岳朗觉得心里闷闷的。“他知道啊，但是他没仔细看，我后来又来了一次，发现这个地方真好，我就把它留在心里了，常常想着它。你其实是第一个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人。”岳朗笑了，“我也把它留在心里，秋天的时候我来看你说的野菊花。”“你要说话算数哦，秋天一定要来看的。”柳心黑眼珠子盯着岳朗，生怕他只是随便说说。岳朗很郑重的回答“柳柳放心吧！我一定来。”柳心眉开眼笑。“你看黄蓉和他爹爹住的地方叫桃花岛，岳朗，你说我们要不要也给这个地方取个名字？”“好啊，柳柳说叫什么吧。”“我是柳柳，你是月亮，叫柳月谷好不好？”“好听，以后柳月谷就是岳朗和柳柳在云上村的专属地盘了。”岳朗大声宣布。“岳朗，我再给你看一个神秘的地方。”柳心带着岳朗走过一片深草覆盖的地方，发现在山崖下有一处凹进去的地方，上下两块石板中间被天然凿空，没有山洞深，但是两三个人坐在凹陷处避避雨还是绰绰有余。

　　柳心和岳朗坐下来，柳心开口“岳朗，我跟你说哦，你不但长得好看，人也好，我想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等你回了城，会不会把我就忘了呢？”岳朗长到14岁，不是第一次被人夸，但在这无人的空山中，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这般郑重的夸奖，虽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很认真地回柳心的话“我在云上村住的这几天，发现云上村的所有人都很好。尤其是柳柳你，你跟我认识的那些城里女孩子不一样，我也会记得你，你也会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那我一定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去城里找你，继续做好朋友。”柳心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很坚定。岳朗望着天空笑，“柳柳一定要来城里啊，你这么聪明，你需要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去展现你自己。”“城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广阔天地吗？云上村也挺好的呀。”柳心有点迷茫的问。“等你出去外面就知道了，云上村太小，撑不下你这只活蹦乱跳的小野兔。”岳朗说着跑开。柳心在后面追，“谁是小野兔？岳朗，你不能给我起外号，有外号的人会被笑话的。”“岳朗，我们下午去小河那儿玩吧，这么多天都没下雨，再不玩小河水就要干了。”柳心征求岳朗的意见。岳朗回答的很干脆“好，柳柳说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两个人嬉闹着或走或跑，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下山走到村后时已经快到中午。两个人走的满头大汗，有点狼狈，但是难掩心底的愉快。柳心人还在二爷爷家院门外就喘着气喊“二奶奶，我们回来啦！”，两个人一头扎进院子时，岳朗的的笑凝固在脸上，柳心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头发打卷，身穿米色洋装的中年女人，看见岳朗进来，满面堆笑，“儿子回来了，妈妈在这里等你好久了。”边说话边伸手去擦岳朗额上的汗水，岳朗有点抗拒性的偏了偏头，女人这才看清自己儿子身后站着的小姑娘，气息还未完全稳定下来，面色微红，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人也不认生，笑着对女人说：“阿姨好！我叫……”柳心话还未说完，女人对正走出厨房门的二奶奶说，“妈，这是哪家孩子啊？怎么跟个小要饭的一样。”岳朗语气带着怒意，大声喊了句“妈。”岳清溪从屋里出来，大声训斥，“咏梅你怎么说话呢？”“我就这么说话了，怎么又戳你心窝上了，岳朗，看你爸那矫情样，护云上村的人跟护犊子似的。”胡咏梅对岳清溪刚才大声的语气似乎不满。“儿媳啊，清溪护着云上村我看就挺好，云上村要是不好，岳朗这几天能玩的这么开心，是不是啊孙子？”二爷爷两手卷着旱烟袋也从屋里出来，呵呵地笑着说。柳心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在这一圈比自己大的外人中间站着感觉万分别扭，低声说了句“二爷爷，我先回去了。”转身慢慢走了出来。一出二爷爷家的院门，柳心小跑起来，想起了岳朗妈妈说自己的那句“小要饭”，满心委屈，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怎么就被一个还不大认识的人骂了，即使那个人是岳朗妈妈也不能原谅，柳心想早知道就不进二爷爷家的门，直接回家，一上午的好心情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说的万分沮丧。

　　岳朗正在院子的脸盆架前洗脸，胡咏梅递过一条毛巾，“儿子，今天下午就跟妈回去，你的英语该补习了。”岳朗擦把脸，把毛巾往院子的晾晒绳上一扔，“妈，我英语不用补习，我已经自学会了。”老岳头立马接口“儿媳，既然岳朗都学好了，就让他再在村里玩几天，等到上学了，他想不回去也不成。”岳清溪这时也过来帮腔“咏梅，我看岳朗也还想在这里玩，就让他过两天再回去吧。”胡咏梅生气了，“再在这里玩两天就玩野了，多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啊。英语学不好，明年怎么出国。”岳朗突然冒出一句，“妈，我不想出国。”胡咏梅听见儿子这句话彻底恼火，严厉道“岳朗，你已经是大人了，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不出国，那我们之前的准备和努力都是为了什么，你真是太让妈妈失望了。”胡咏梅说完，小院里一时陷入沉寂。先是岳朗用倔强的语气打破沉默“妈，关于出不出国，一直都是你自己的想法，你从来没问过我，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胡咏梅朝向岳清溪讥笑出声“哼，我的想法，那我当初将我的想法告诉你们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反对，你们默认着我的想法付诸努力实施了那么久，现在就凭一句‘我的想法’就要把事情推到重来，你们都是男人，岳朗，你要知道你肩上的责任和担当，妈妈只希望你明白，人生没有那么多让你推到重来的机会。”胡咏梅说完这番话，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底的火气，“什么也别说了，岳朗今天必须回去。”

　　岳朗走的时候，柳心吃过午饭，躺在床上准备午休，大眼睛正盯着某处处于视而不见的状态，满脑袋还在为岳朗妈妈那句伤自尊的“小要饭”伤感。也许上午跑得太累，也许心里太难过，最终没能抵住汹涌而来的困意合上了眼睑。醒来时已经半下午，想起来什么，急急忙忙往外跑。梁石从自己屋里的窗户里看到院子中的小身影，赶忙走到屋门口，双臂环胸，肩膀抵在门板上，用慢条斯理的口气说：“柳柳，你屁股上绑炮了跑那么快。那个城里人中午已经走了。”柳心脚步定在院里，用不相信的大眼瞪着梁石，“瞪我我干啥，她走的时候，你正在睡觉呢。”柳心突然跳到梁石跟前，挥着双臂打梁石，“你是故意的吧，你知道我睡觉，为啥不叫我？”梁石也不躲，语气冷静的说“叫你干啥？叫醒你让你继续去被他们小看啊。”柳心伤心的哭了，“可是我和岳朗是好朋友啊，他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呢，石头哥，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招人待见啊？”梁石伸出双手帮小姑娘擦擦眼泪，柔声道“柳柳这么好，谁要是讨厌，就是谁傻。”柳心趴在梁石身上，小声呜咽“石头哥，可是我还是觉得伤心。”梁石没有说话，只是双手环抱着这个个头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这个十五岁少年眺望远方，目光深邃而坚定。

　　岳朗就这样走了，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柳心算了算，从岳朗来的那天到离开的那天，一共十五天，前五天两人还是陌生人，两人在一起玩儿也就十天。虽然她跟岳朗说想做一辈子的朋友，可是只熟悉了十天的人算是朋友吗？柳心觉得算，在云上村生活了十年，柳心觉得自己每天都很快乐，可是快乐都是一样的，只有和岳朗认识的那十天，是和自己以前的快乐是不一样的，就像是绿油油的平坦草地开出的一朵花，太过突兀和显眼。岳朗走了之后，柳心难过了好久，她也曾用她十岁的脑袋想过，是不是岳朗长得太好看了，或者岳朗是她第一个见到的城里孩子，这些与众不同让她很想把岳朗当做朋友，现在自己虽然很难过，可岳朗走的时候没有知会自己一声，或许他根本就没把柳心这个朋友放在心上，柳心觉得只要过一段时间自己就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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