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窗外骤雨未歇
一直沉默不语的嵇眕突然对卫玠说道：“嵇某觉得如此甚好。”
山该道：“嵇公子这......”
嵇眕拱手朝山该作揖，说道：“今日虽是我与山家娘子的比试，可小娘子毕竟是女子，就算是赢，我嵇某也赢得不光彩，倒不如棋逢对手，来的痛快。”
卫玠与嵇眕相视一笑，卫玠来到屏风前，隔着屏风对清玉说：“承女郎之恩，今日终于可以两清了。”
他的声音并不轻，此刻他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所以这番话，不单单是清玉听的很清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的十分清楚。
山该有些不悦的将目光转向了卫玠和清玉。
卫玠转过身对上山该的目光，微微作揖，大袖一甩，坦坦荡荡地来到嵇眕面前，道：“请嵇公子借笔一用。”
侍者将笔交给卫玠，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卫玠用镇纸将洛阳纸压好，笔尖落在纸上，他的动作如云流水，而他的面容成了画师手下最美的画作，众人皆痴。
卫夫人终于站起了身，来到卫玠身边，立在他的左侧，嵇眕亦是倾身观摩，竟是满眼的吃惊与赞赏，卫夫人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意，似是满意极了。
卫玠写的正是《庄子》逍遥游的选段，他的笔法雍容自然，刚柔并济，风骨凛然，正是融合了其父与卫夫人的笔风，形成一种极独特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笔风。
众人传阅一番过后，有名士道：“字体俊美，飘逸洒脱，恰如叔宝，好字好字。”
嵇眕深受家父影响，亦是真名士，他自幼谦恭好学，学识修养更是不俗，还是输得起的他拱拱手道：“嵇某认输。”
卫玠微笑道：“嵇公子认输不免有些早了。”
嵇眕愣在原地，在场众人皆疑惑不解，卫玠却突然开口说道：“既是山家娘子择婿，不如就让山家娘子判输赢吧。”
卫玠虽然自信于自己的书法造诣，但他也知道自己尚有不足，可以说是火候不足，可是卫玠就是想让那个一直躲在屏风后的人，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就是突然想知道，想知道她会作何选择。
清玉低眉敛目，手指拂过琴弦，轻声说：“卫玠，对不起。”
说罢，琴声渐渐在大堂中缓缓流淌，宛如清风徐徐而来，又似秋风萧瑟，默默而去，琴声渐渐变得婉转绵长，仿佛是在诉说着无尽的相思，越过沧海桑田。
“《凤求凰》。”卫夫人看着卫玠说道：“不知这小娘子，是在向何人倾诉衷肠，小小年纪，竟能将这曲子弹得如此哀婉惆怅。”
曲终，屏风后的清玉将琴交给侍女，便带好了帷帽，说道：“初见卫郎，已是难以忘却，从此千般美景，再难入眼。”
“如此，卫郎君还要论一个输赢吗？”
卫玠惊呆了。
嵇眕惊呆了。
众人无不是神情呆滞。
山该眉头紧皱，而嵇眕此时此刻的脸色也终于变了，虽说他对山清玉却是没有想法，可他毕竟也是出生名门，没想到，今日这山家娘子竟然如此大胆。
山该大声呵斥道：“清玉，你......”
卫玠面沉如水，他一步一步走到屏风前，看着那娉婷的女子身影，众人笑声四起，更有甚者笑道：“山兄莫急，莫急，我看着小娘子倒是直言不讳，不拘泥于礼数，甚好甚好。”
另一人附和道：“正是如此，这娘子如此痴情，山兄直接将她嫁给卫家，成全一段姻缘岂不是更好。”
“娘子当真如此想？”卫玠问。
清玉答：“当年司马相如弹奏《凤求凰》，只不过为了向卓文君倾诉情意，而今，清玉亦是如此，只是想让心慕之人，听妾诉一次衷肠而已，并无他意。”
清玉说完这句话，便抱着琴，绕出屏风向卫玠微微施礼，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王家人道：“山兄，有珠玉在前，你家这个娘子，以后怕是无人再敢上门提亲了。”
清玉离去后，大堂逐渐再次热闹起来，而卫玠早已不知去向。
清玉来到湖边长长呼了一口，她低着头，望着水中的倒影。清玉伸手摘下帷帽，湖水荡漾，阳光淋漓，清玉低声笑了笑。
她正欲伸手去触碰湖水。
突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大力向后拉去，卫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就知道，今日是个陷阱。”
清玉抬起头，卫玠白衣翩然的站在她面前，手使劲抓住她的胳膊。
她万万没想到卫玠会在此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清玉望着他的眼睛，竟然有些歉疚。
“我欠你一个，抱歉。”她说。
卫玠低头望着清玉，也不知是他离她太近，还是她真的心存愧疚，半晌都低着头，怎能也不愿和自己对视，“怎的，现在知道羞愧了？方才还是好风雅呢。”
卫玠平时虽会笑，但多是为敷衍外人，此刻他面无表情，周身更生出一股逼人的贵气，当真让清玉有些害怕。
卫玠盯了她半晌，才重新放开她，笑道：“我以为，你早已不知害怕为何物了。”
卫玠退开几步，将目光投在湖面上，“有没有想过后果。”
清玉忽然笑了，她慢慢摇摇头，对卫玠说：“没时间想，也不敢想，我只是不想被别人掌控我的一生。”
清玉双手拢在衣袖里，望着卫玠侧脸笑道：“你放心，这件事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这些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以后卫郎君只不过是多了一段风流韵事，这洛阳的女郎们，只怕会更加爱慕你。”
卫玠像是自嘲一样，哑然一笑，“那我卫叔宝，是否该感谢你？”
他转身便走，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清玉，“你不该自轻，以后休要贬低自己，在这世上，你我并无不同。”
“况且，在我眼中，你本不同。”
清玉看着卫玠渐行渐远的身影，摇摇头暗自想着：这样的他，当真是让我难以忘怀，只怕再与他走进些，会深陷吧。
阴雨接连下了三日，断断续续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卫玠坐在家中，他不由想起儿时，阿翁坐在檐下，将他抱在怀中，和他探讨周公梦中的蝴蝶，河伯与海神究竟谁更厉害。
就在他思绪纷纷，几乎要睡过去时，卫璪突然推门而入。
“叔宝，叔宝，快和我走。”
卫玠突然被惊醒，眉头紧皱，伸手捂着胸口，就连唇色都已苍白的不见半分血色，卫玠抬起头，凝视着卫璪，问道：“出了何事，竟叫阿璪你如此慌张？”
卫璪来到卫玠身边，深深叹息着，半晌也不见他言语，看着他凝重的神情，卫玠也多少能猜到些，卫璪即将要与他说的定是极严重的事。
卫璪抬起头，拍着卫玠的肩膀，说道：“叔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说的话，我怕你会承受不住。”
卫玠摇摇头，说道：“说便是，还有什么是你我没经历过的。”
卫璪吞吞吐吐半晌，才望着卫玠沉重地说：“舅舅他，过世了。”
眼睫轻轻颤了颤，卫玠平静的问道：“这件事，母亲知晓了吗？”
卫璪道：“方才不知道，现在应该是知晓了。”
牛车来到王氏家门前，卫璪搀扶着母亲王氏下了车，此时王氏面容憔悴，双眼哭的红肿，卫玠虽然神色平常看不出喜悲，但也好不到哪去。
此刻他的脸色白的骇人，王氏看见门匾上挂着的白色绸缎，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幸得卫玠及时扶住她。
王氏眼前雾蒙蒙的，什么都变得模糊重叠起来，无助的抽泣着：“兄长，兄长，怎会这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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