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公卿来相会

　　一瞬，殿中众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了王衍身上，王衍止不住的汗如雨下，他本想着可以躲在人群里，避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被贾南风提名指出。

　　王衍战战兢兢的走到大殿中央，慢慢跪下身，故作镇定道：“臣在。”

　　帘后贾南风的声音再次传来说道：“王尚书，琅琊王家乃名门望族，权倾朝野，您又是德高望重的名士，还是太子妃的父亲，不如就请您来为陛下和群臣解惑，瞧瞧这绢帛上字迹是否出于太子之手。”

　　侍内监拿着绢帛走到王衍面前，双手呈上绢帛，王衍看着那绢帛，却迟迟不肯接，“回禀陛下，皇后，臣虽然身为太子妃的父亲，却与太子殿下并无政务上的往来，因此太子殿下的笔迹，恕臣难以辨认。”

　　司空张华看着王衍伏身在地，当真是痛心疾首，王衍这般为了保命而推脱的行为，何以当的名士这两个字，朝中官员皆唯尚书王衍与司空张华为朝局风向，可如今王衍的行为，定会让众臣惊觉，太子殿下如今当真是大势已去。

　　人心散，何以聚。

　　惠帝坐于龙椅之上，眉头越锁越紧，显然已是极不耐烦，沉默了片刻，惠帝突然坐直身子，开心的说道：“朕记得除了已故的菑阳公，乐侍中亦擅长书法啊。”

　　“陛下。”

　　贾南风小声提醒道，惠帝站起身提着龙袍一路小跑下台阶，从侍内监手中夺过绢帛，塞到乐广怀里，乐广抬起头却见惠帝笑的憨厚，突然贴近自己眨了眨眼睛，道：“不如就请乐爱卿甄别一番，朕重重有赏。”

　　乐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绢帛，朝惠帝拜了拜，坚定说道：“陛下有命臣不能不从，定竭力一试，还请陛下赐臣一盏灯。”

　　“这个好办。”惠帝大袖一挥命令道：“给乐爱卿掌灯。”

　　“谢陛下。”

　　众臣纷纷侧面，就连帘后的贾南风亦站起了身，乐广接过侍内监手中的灯盏放在地上，展开手中的绢帛跪在地上，灯火透过白色的绢帛，半晌乐广合上绢帛，道：“陛下，这字迹虽潦草，但确实出自太子之手。”

　　惠帝慢慢直起身子，狭长的凤眸眯了眯，眼中狠厉一闪而过，语气阴沉的对乐广说道：“乐爱卿，你当真确定？”

　　乐广慢慢抬起头，看着惠帝的眼睛一字一句答道：“臣确定，但请陛下先听臣把话说完。”帝王就是帝王，即便是多年头脑混沌，也不曾丢却天威。

　　“好，朕就站在这里听爱卿慢慢道来。”

　　“陛下明鉴，这笔迹虽然出自太子之手，但若在灯光充裕之地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字迹有被后来修补过的痕迹，虽然极力模仿，但笔力不够，尚且只仿得六七分像，所以臣大胆猜想，此物定沦落至第三人之手。”

　　众人哗然，帘后贾南风慢慢坐下身，两份锦帛上的内容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态度更是模棱两可，殊不知这皆是贾南风有意为之，她要众人，要陛下都认为，太子狼子野心，以暗语掩盖其真实意图。

　　惠帝转过身，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向龙椅说道：“司马遹，身为东宫之主，以子弑父，以臣弑君，家门不幸，国之不幸，痛哉，悔哉，及择日赐死。”

　　大殿之中仅余一片死寂，再无一人敢出言，或许就连贾南风都不曾想到，自己这个尚不能明事的丈夫，在此事上竟这般坚决果断。

　　司空张华褪去头上的官帽，已经年迈的他双手都在颤抖，惠帝深知司空早已年迈，省去他的跪拜之礼，无人搀扶的张华仿佛即将在下一刻倒下，却依然拒绝了所有好心搀扶自己的人，坚持自己下跪，劝谏道：“陛下，此乃国之大祸，自汉武以来，每废除正嫡，恒至丧乱，且国家有天下日浅，愿陛下详之。”张华很巧妙的绕开了锦帛的真假，选择从一个皇帝到诸位公卿都可以接受的理由，来为太子求情。

　　“此乃家事亦是国事，既然诸位公卿难以做出决断，那就让本宫来为诸位公卿来做抉择如何？”贾南风当机立断召来心腹黄门令董猛，道：“去趟长公主府，请她为陛下与公卿做个决断。”

　　前去请长公主手谕的董猛，仅用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便赶了回来，交由赵王司马伦颁读：“此事因当速决，而君臣各有不同，如有人不从诏书，应当以军法从事。”

　　雪白的翅膀划破天际，打破原本的平静，“咕，咕咕。”。

　　一只信鸽落在窗沿，卫玠将毛笔搁置于砚台上，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信鸽的翅膀再次扑腾了几下，飞到卫玠手臂上，卫玠浅浅的笑了笑，将信鸽脚上挂着的小竹筒取下。

　　一挥广袖，雪白的鸽子便再一次朝着天空飞去，卫玠站在屋前缓缓闭起了眼睛，任凭寒风如刀，吹过他的面颊，手中的字条紧紧攥着，留下无奈与彷徨。

　　苍白的天地，雪中的八角亭，依旧红梅伴白雪孤傲的独立亭外，清香缕缕萦绕，卫玠仿佛再一次看到祖父独坐亭下，目光慈爱的看着雪中年少的自己嬉戏，可这一切都如掌心的雪，一夜之间散尽。

　　祖父卫灌生前最喜欢做的地方，似是残温仍存，卫玠伸出手轻轻将上面的浮雪剥落，旁边的位置也用手将雪弄干净，卫玠才满意的坐下，“祖父，虎儿不孝，日后虎儿一定常来此地陪您可好？”

　　“虎儿打算送他们一件意想不到的见面礼，祖父您定要亲眼瞧着啊。”卫玠的声音轻柔仿佛亭外飞雪，枝头红梅难以承受白雪的重量，被压低了身子，雪随之簌簌从红梅上落下。

　　听闻在裴頠的建议下，贾南风又命人取来了司马遹平日的字帖进行比对，字迹虽然潦草，但确出自同一人之手，从正午到黄昏，大臣都无所作为，没有定论，贾南风担心夜长梦多，随即不顾群臣反对，当即下诏废太子为庶人，幽禁于金墉城。

　　尚书和郁侍节，解结卫副,及大将军梁王司马肜、镇东将军淮南王司马允、前将军东武公司马澹、赵王司马伦、太保何劭到，废太子为庶人。

　　司马遹当天正在游玄圃，听闻使者来访，改服出崇贤门，再拜受召，步行走出承华门，乘坐粗烂牛车踏着白雪与明月离开了多年生活的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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