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谁心如墨
从西厢房回来后，卫玠只觉得额头两侧隐隐刺痛。
沐浴过后，卫玠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里屋走去，本想好生歇息，却是被一阵扣门声所扰，最后一点睡意也烟消云散去。
卫玠停下脚步，伸手将披在肩头的衣袍紧了紧，目光锁在那被人扣动的房门，眉眼阴郁凝聚，“为何扣门，我不是说过，没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前来打扰吗？”
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愠怒，门外侍女似是被卫玠这反常的态度给吓到了，良久才弱弱答道：“奴婢不敢，公……子……是王家公子说，说是有重要的事要与公子面谈。”
王家公子，卫玠皱着眉头，深夜探访，这种事不知礼数的行径，王家怕是只有王澄才干的出来。
“你去回了小舅父，就说三郎今日身体过于乏累，委实无神相谈，还望见谅，待几日后身体好转，三郎定当登门致歉。”
卫玠话音还未落地，只听唰的一声，屋门便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方才传话侍女的惊呼声。
哒哒地木屐声在这沐清园清幽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屋内没有掌灯，唯有透过窗户洒进的零散月光，所以在王澄推开屋门的时候，他边清晰的看到了那仿佛远山碎雪，高雅悠远的胜雪背影。
王澄蓦地笑了，自行除了脚上的木屐，穿着白袜走如席间，将方才一直提在手中的酒放在案上，懒懒的开口，“虎子哪里不适不妨说给小舅父听听。”
王澄口中的虎子，那原本是卫瓘给自家小孙儿取的乳名，卫瓘原只私心想着，他这个小孙儿体质羸弱，取个虎字，好为了日后能让他有个如虎般强健的身体，可到最后卫玠的身体并没有如卫瓘所愿，如虎一般强健，依旧羸弱不堪，但这倒是给了王澄一个戏弄卫玠的好机会。
卫玠眉梢微微舒展，对于王澄的无赖，他此刻也已是无力反驳，只掀了衣摆，落座席间，对着门口跪地不起的侍女，命其“掌灯”。
待房间逐渐明亮起来，王澄眉头一不由紧，他原以为卫玠身体不爽原是推脱之词，可如今看着他那毫无血色可言的脸，倒是不像再说谎。
卫玠此时身子慵懒地向后半倚着，眼眸半敛一动不动，那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口，此刻倒成了他还有生气的唯一证据。
“早知是如此结果，我倒是的确不该来的。”王澄眼中嚯嚯闪着探寻的光芒，那语气怎么听也没有半点愧疚。
卫玠动了动手指，从案上取过两只酒杯，一只放在王澄面前，一只留给自己，“小舅父深夜来访，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与卫玠说，不妨直言。”
王澄放声笑着，伸手握住卫玠的手拍了拍，拿过酒坛，为自己斟满，“虎儿身体不适还是不要饮酒为好。”
卫玠坐回席间不再言语，王澄将酒杯举到唇边，顿住了喝酒的动作，他手指微动，白玉酒杯被他向后抛出，酒杯在空中以流火般的速度向门口的方向飞去。
只见一抹鬼魅的黑影飞快闪入，立在王澄面前，冷峻的面容紧绷着。
“果然是你，楚昭。”张狂的声音带着得意，王澄用手扶着脑袋，半倚在案上，懒懒地伸出手。
楚昭不动声色的将白玉酒杯交还到王澄的手中。王澄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水，叹道：“虎儿啊，虎儿，你这个护卫当真是个奇物，几日不见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呢，他日我来你这，万一被欺负了，可如何是好啊。”
卫玠看一眼楚昭，玉指轻柔地扣动一下酒杯杯壁，楚昭便立即领会了他的用意，规矩的走到卫玠身边，拿起酒坛在卫玠的酒杯中斟满酒水，再规矩的退回最初的位置颔首低眉。
王澄看着卫玠举杯，看着他文雅的品着清冽的酒水，神情淡雅安逸，“小舅父的武功亦是精进不少。”放下酒杯，卫玠看着王澄清浅一笑，“一滴未漏。”
王澄大笑，冲卫玠举了举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需要我回避吗？”
卫玠看着楚昭，微笑着摇头应道：“不必，卫家多年来受王家照拂，早已无需相瞒。”
王澄耸耸肩，既然无须他刻意回避，他自然也乐意竖起耳朵去听。
楚昭将方才湖边的情况一一禀报于卫玠，无非是一场早已算计好的谋杀。
令王澄惊讶的是，卫玠竟然早就知道那女郎会有危险，所以每当采薇离开沐清园时，楚昭都会暗中跟随，一路相护。
“虎儿如今有何打算，是要直接杀了那个槿烟吗？”此刻王澄眼角泛起嗜血暴虐的红色，昔日的慵懒神情一扫而空。
卫玠摇摇头，长身而起绕到王澄身后，散漫笑道：“小舅父可还记得你我之间还有一局未分胜负的局，不如再与虎儿杀上一局如何。”
王澄听到卫玠那清润的语调，身体不觉打起冷颤，尤其是从卫玠口中听到虎儿两字时，他整个头皮都有些发麻。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无论你如何费劲心思，都难以杜测他的深度，这秀丽的和氏少年，看上去通透到毫无杂质，心思却是如一本墨香芬芳的书卷，引人遐想，每每翻开一页都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王澄看着棋盘上交错散布的棋子，心想：他日定不能与这小子为敌。
卫玠一双明眸，似乎是将王澄的心思全部都收入了眼底，相比王澄心有狂澜汹涌，卫玠则依旧温和淡然宛如天边白云。
王澄捻起一颗白子，抬眼看向卫玠开口问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事关卫家，玠儿打算如何处置？”
卫玠落下黑子，淡然一笑，“卫家有兄长，他才是家长，此事如何也轮不到我插手啊。”
听卫玠这么一说，王澄夸张的嗤道：“虎儿说出这话，怕是连自己都难以信服吧。”若是不想插手，今日他就不会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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