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梦耶？幻耶？
“哇，好漂亮啊！”
以往只是从无生口中听到花是如何鲜艳，如何的香，今日一见，终知所言不虚。
寻回了那丢失的一窍精魂，此时的三七一扫往日憨痴傻态，已如那烂漫山花。
花海之外，无生静静立在一青石上看着，他化作鬼王已快有三百年了，唯有此刻，他得见眼前行于花海的身影才发觉自己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心，因那声音，因那笑容。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此生要找的，非是对手，而是三七。像是牢牢钉在了他的心里，并不止这数百年，而是千年，万年。
探手虚张，一片青叶已似有生命一般自风间滑落而来，落入指间。
双唇轻启，叶入口中，花海骤起清脆悦耳曲音，不想竟引得蝴蝶翩舞，异象连连。欢愉中三七将那株曼殊沙华小心翼翼的埋在了土中。
奈何天不遂人愿，美好的东西总如林花谢春红，太匆匆。
阴差，天人还有地仙，接踵而至。
有的要擒他们，有的要他们死，有的，则是为了三七身上的阴卷而来，妄想勾去姓名再无生死之厄。
只是，却无人能闯得进那片花海，去打扰那个女孩，他们都倒在了花海之外，魂魄被吸入“万鬼噬魂幡”，融入其中，花开的更艳。
“无生”鬼王，所有人鬼天人都相信，这个世间，除了那几尊老神外，没有存在是他的对手。
而这样的杀戮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许是一年，两年，十年太久了可，似乎只要能见眼前之人笑，听到她的笑声，他便觉得满足
他一生痴剑，无情无欲，无笑无悲，唯一拥有的，不过是对那剑的执念罢了，而如今，似乎有些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数百年来，他久居“孟婆庄”见阴魂无数，悲苦有之，伤心有之，怨恨有之，似乎，在他们的口中，他听说过这种感觉。
名为“情”字。
“值得吗？”
三七看着厮杀而回的无生，就因为一个承诺。
“我们回去吧，我可以向阿茶求情，我想她一定会同意我们成亲的，我可以等。”
三七已不复憨痴，眼露期盼。
“可我不能。”无生摇头。“你忘了赵吏了吗？他想找回自己的东西，可最后他连自己也弄丢了。”
“我已经等的够久了，我这一生都在等，都在寻找，天下万物无任何一物能令我心动，曾经是剑，如今是你。”
“我无法忍受以后遗忘一切的自己我要把最好的给你即便只是在你身边，我也心满意足。”
三七泪目。
似是因为厌倦了，妥协了，或是怕了，无止尽的追杀终于在“无生”日益渐强的力量下停了。
又过去多年。
三界像是忘了他们两个，也无人再看见他们。
他们成亲了。
成亲那日，本是简单的农家小院多了几个人，令三七大喜。正是赵吏，阿香，木兰，以及慕容那些曾经与之相熟的人。
很简单，却令人难忘，平淡，却很温馨，真实。
但让人想不到的，是三七的面容居然日渐消瘦了下来，妖气稀薄，即便她终日满脸笑容，但又怎会逃得过无生的眼睛。
她老了，本是不老不死的妖，居然老了。
一瞬间，无生便想到了什么，但他并未开口询问三七，而是独自找到了赵吏。“阴卷是不是被三七还了回去？”
面对无生迫人的眼神和气势，不过瞬间赵吏便败下阵来。“不仅如此，她还说将你犯得罪责一概担下，本就不多的寿命又被抽去许多时日无多”
他有些不敢面对无生，冥府有阴阳卷，阴卷测人生死寿夭，阳卷则是载人功过一生善恶。
而阴阳卷从来都是由历代孟婆掌管，正因为如此，她们不用修炼便已不老不死。
阳卷倒无所谓，可如今，三七居然把阴卷也还回去了，寿命从无化有。
“多少年？”无生的声音不觉间有些沙哑。
赵吏也沉默了半晌，不知如何开口。“一千年，我查过，她的寿命只有一千年，加上被被抽去三百年如今”
“你怎么不早说！”
无生气息一乱，话语像是从喉咙挤出来的一样。
一千年，她已经六百多岁了，再加上三百年，所剩无几，更何况她还不曾修炼。
“我们也想啊，但她不让我们告诉你，她说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和你过日子。”赵吏也是一脸的恼色。“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因她犯下大错，她又怎会放心。”
赵吏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如此，又过去了数年。
无生陪她的时间反而少了，但屋内，却多了世间各处的奇珍异宝，或是延长寿命的灵药。
可三七的面容依旧衰老着，黑发有了白色，眼角有了皱纹，但她依旧笑的很开心。
她变得聪慧活泼，像还是个少女，每日穿行在小院外的花海，这是无生以灵气所植四季不枯。
就连无生也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像是个凡人，配合着三七的老去。
在外，他是“无生鬼王”，在家，他是个沧桑老人，两人相扶老去。他开始拿起了以前自己的一些东西，为她做一些美味，或是弹琴给她听，或是为她画画。
他不敢戳破这一切，怕三七的笑声不在，笑容不在。
只是，结果虽然被他尽力延缓了，但却还是来了。
桌上，三七罕见的熬了一次汤，竟是奇香无比。
“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三七已是老妪般的脸上露着期盼单纯的笑，但她桌下的双手却在颤抖。
无生脸上的笑不可察的僵了僵。
那居然是“孟婆汤”，她居然想让自己忘了她？那是否她的寿命已尽了？
一瞬间，种种念头不受控制的划过脑海。
无生迟疑了笑了一下。“好！”
他端碗一饮而尽。
只是这一次，他却是使了个障眼法，不曾喝下。
他点了点头。“味道很好喝！”
但就在第二日，三七不见了。
她离开了。
桌上只放了一凤头釵。
“三七！”
“三七！”
他就像个疯子一样满世间的找着。
无生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带走三七，若不是因为他，也许一切不会这样，她不会死。
失魂落魄中，昼夜风雨中，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口中只是魔怔的喊着“三七”。
“赵吏，你看见三七了没啊？我把她弄丢了。”
若非亲眼所见，赵吏绝不相信这个哭的像个孩子似的居然是那叱咤天下的鬼王。
但这一次，连赵吏也无能为力。
这一走，又不知多少时日。
迷迷糊糊，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走到了何处。
“咣！”
直到他听到一声恢宏钟响这才蓦然恢复了几分神智。
原来，有座庙，身旁是一条清溪。
钟声还未散，便见山道上飞快跑下来一个小和尚，脚步灵动，就像个顽皮的猴子，顶着一个虎头帽，长的是眉清目秀，眉宇间似有一股灵气凝而不散，很是脱俗。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小和尚，无生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令无生诧异的是，眼前的一切居然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雾，又好像只是虚幻非是真实，与此间很是格格不入。
那小和尚自顾的蹲在清溪旁玩着水，像是在捉鱼虾，很是安然自乐。
“咦？你是迷路了吗？”
像是注意到了驻足的无生，那小和尚抬起头懵懂单纯问道。
无生平静中带着一丝讶异。“你不怕我？”
他指的，是自己的容貌，满是纵横交叠的伤痕，莫说是人，便是那赵吏阿香鬼差之流初见他的时候也被吓得不轻。
那小和尚僧衣袖子挽的很高，他仰了仰头脆生生的说道。“师傅曾说，佛观世人，不看体态，不看皮相，不看形骸，只看唔只看”
他说到一半像是忘了后语。
“只看心。”
鬼使神差的，无生居然下意识的接了话茬。
小和尚眼睛一亮一拍自己的虎头帽。“嗯，对，心。”
“哈哈，心。”
他喜不自胜，一个人在那哈哈大笑，如同听到了什么佛法真意。
反倒是无生楞在了原地。
这一幕，像是在哪见过。
“施主是迷路了吗？”
他又问了之前相同的问题。
无生沉默半晌才回道。“不是，我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若是平常，无生又怎会和一孩子说话，但此时此刻此地，他却下意识的这般做了。
就见小和尚闻言后眼露认真思索之意，他将两只湿漉漉的手放在僧衣上擦了擦，然后一拍手。“我懂了，你丢的，是你自己。”
无生一怔。
不等他发问，就见那小和尚笑嘻嘻的一指他身后。“你且看，你之来路，可还有？”
无生闻言转身，便见身后来时路，居然尽已模糊，迷雾重重。
心中疑惑惊疑，他回头再看那小和尚，有些迟疑，有些恐惧，有些迷惘。“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许是蹲的腿有些发麻了，他双手撑膝站了起来。
“师傅曾说过，我是于佛前捡来的，故而向佛讨了个姓，加之生来长的灵秀，便希望我即使身处浊浊世间，亦不失心之澈净，便单名一个“秀”字。”
说完，他拍了拍僧衣，转身上山了。
可无生只在原地如遭雷击，面色发白，嘴唇更是泛白。
“等等！”
他见那小和尚要离去，右手隔空一抓，怎料这一抓竟是抓了个空，如同抓破了一张画，清溪不见了，山不见了，便是庙也不见了，钟声也不见了。
唯那小和尚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直至消失。
耳边话语还萦绕未尽。
他手中攥着一个钗子，眼中却现挣扎，口中颤抖着。“佛秀”
话语甫落。
“轰”
天地轰鸣，一切皆在坍塌。
佛秀猛然睁眼，但见自己竟是坐在一尊古老的石椅之上。
手中还握有一物，乃是那“凤头釵”，不远处还有一黑幡轻摆，正是那“万鬼噬神幡”，旁边还有一柄正颤动的凶剑，以及一个古怪葫芦。
“滴答”
脸颊之上似有温热流下，滴到了地上，遂有白莲绽开。
“唉！”
低头凝视凤头釵许久，他缓缓起身，一瞬间便消失了身形。
泰山之上，那诸多奇景还未消失，可天空却猛然间蔓延出无边雷云，黑云滚滚，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压的人心慌，令人慌乱离去。
雷劫降临。
陡然，天穹之上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仰头二话不说对着无穷雷云便作鲸吞之态，天地起龙卷。
乍然，世间众生便见天空之上有一朵巨大青莲由虚化实，无中生有而绽开，那青色越来越浓，最后已如实质，色如翡翠，扎根于虚空之中，微微摇曳。
此莲其大，竟是近乎占据了整片苍穹。
冥府之中本来逗弄“般若”的冥王脸色忽的急转。
“嘶，菩萨？”
正这时。
便听得耳边有一如龙如虎的声音响起。
“本座，无生菩萨！”
这一次，冥王的脸先是诡异一愣，旋即蓦然失声。
“无生？无生鬼王？”
梦耶？幻耶？
恐怕就连佛秀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做了一场历经情劫心劫的梦，还是真的走了一遭。
接着。
“自今日起，凡世间修，凡世间长生者，皆需受心魔劫，问心斩业，分同道殊途，明善恶之果。”
一语落罢，魔障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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