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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灵根


  马上对战,大多数的情况下是一寸长一寸强,但并不适用于双锤对陌刀,何况江云的陌刀形制要更细窄一些,只比剑刃宽,无法正面硬抗重锤,借着小王子冲杀过来的惯性,江云迅速勒马让路,一刀砍在他的背甲上。

  羌人的甲胄基本上都是皮制,能挡流箭,却防不了神臂弓,刀剑加身可卸锋芒,却不如精铁盔甲能卸力,小王子的战马长鸣一声,朝着惯性的方向走了几步,江云乘胜追击,只是这一次刀锋还未落在小王子的后脖颈,刀柄就被重锤架住了,小王子在马上回转过身来,另一只重锤毫不犹豫地脱手,朝着江云的脑袋砸去。

  陌刀无法收回,重锤迎面而来,江云避无可避,只能勉强侧开了身子,小王子的重锤猛然从她的右脸颊上擦了过去,脏兮兮地红了一片,江云半闭着一只右眼,却还是止不住泪水模糊,原本紧握着刀柄的手也松了下去,小王子大笑一声,收回重锤,正在这个时候,江云猛然从马背上倒勾下半个身子,一把捞回了正在下落的陌刀,随即一刀砍在小王子的战马腿上。

  战马吃痛,顿时人立而起,小王子凭借蛮力硬生生地稳住了身下的战马,却防不住江云猛然回到了马背上,刀光如电,朝着他的脖颈砍去,就在这个时候,小王子身子一侧,从发狂的战马上跳了下去,江云下意识地拉住了小黑的缰绳,用刀刃指着小王子,生怕他也使什么阴招。

  出乎意料的是,小王子并没有攻击战马的意思,他用仅剩的一只重锤撑在地上,杂乱的头发底下是一只亮得惊人的眼睛,抬头看着江云,说道:“带着那个老将离开吧,这里不是真正的战场,等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江云用完好的左眼盯着小王子看了一会儿,确认他说的是实话,不由得开口道:“你们,知道?”

  小王子用字正腔圆的梁话说道:“你们准备引我们去飞沙平原决战,这是三天前的消息,实际上我们一直以为会是在飞沙关,为了弄清楚你们的守城器械,还送了你们梁国的官员很多黄金和西域美人,其中身份最显贵的就是你们大梁的卫丞相。”

  “该死的卖国贼党!”江云咬牙,随即看着小王子道,“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小王子抬起头,看着马上的江云,浓眉一扬,“我阿爷曾经说过,漠北有江氏一日,就没有羌族南下的那天,早晚都是举族赴战,既然送出去的金钱美人没有用处,我们又为什么要替你们的官员保守秘密?对了,再说一句,不用你们引路,我叔父一日前已经带着主力绕路南下,直奔飞沙平原,只是不知道他和江大将军谁先到。”

  江云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就在松柯带着铁浮屠赶到的时候,小王子已经另换了一匹战马,两个形如铁塔的铁浮屠骑兵把浴血的松将军架了出来,随后小王子撤兵绕道,看方向是朝着飞沙平原去了。

  “将军,你的脸……”松柯紧紧地皱着眉,看着江云青紫肿胀的半张脸问道。

  江云原本想顺手抹一下,一按上去才发觉疼,稀薄的血水糊得她一只眼睛都睁不开了,倒也没受什么大伤,她摆了摆手,“让医士看看松将军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了,传令下去,都随我抄近路去飞沙平原,还有,派传令兵去追大将军,就说羌王已经在去飞沙平原的路上了,很有可能是走的丝道。”

  松柯立刻去了。

  算起来江云这几天就只在那天跟江端去结营寨的时候踏实地睡了一觉,吃都没吃上几口,加上几场恶战,这会儿脑袋嗡嗡的,好在松柯办事很快,过不多时就收拢了散兵列队,江云半垂着脑袋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

  都是疲兵,马也累得够呛,根本走不快,值得庆幸的是小王子那边也是一样的,江云几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都是松柯在边上伸手替她控住缰绳,她打了个哈欠,对着松柯做了一个拱手的礼以示感谢,继续眯觉。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江云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她受伤的那半张脸已经彻底地肿了起来,就像薄薄的一层皮里包着鼓鼓的脓水一样,遍布着血水夹杂着眼泪干透的痕迹,几缕头发乱糟糟的凝固在上面,连带着眉骨也疼得一抽一抽的,但她的眼神在睁开的那一瞬间却如同飞翔的神鹰般锐利逼人。

  “还有半个时辰的路就要到了,传令兵怎么说?”江云眯眼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开口问道。

  松柯已经自觉把自己当成了江云的副将,没等亲兵说话,就道:“一刻钟前回来的探马来报,飞沙平原那边已经开战,去的确实是羌军主力,但大将军还没有到,是少将军在临阵指挥作战。”

  江云点点头,“赶得上。”

  松柯闻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还是没有开口,江云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战马左侧的四个水囊上,道:“你带酒了?”

  松柯下意识地想说没有,但对上江云好似看透了一样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取出和其他三个水囊相比起来略大一些的酒囊,面露愧色,“军中不得饮酒,但是……”

  “但是军中将士朝不保夕,战前痛饮一场无可厚非,你也莫怕,我不管这些的。”江云打断了他的认罪,抬手道:“给我喝几口,身上疼得厉害,怕一会儿活动不开。”

  小王子的重锤除了打在脸上疼,落在身上更疼,一开始疼劲还没发出来,这会儿颠簸了一路,简直一动就疼,江云接过松柯的酒囊,也不嫌弃那是喝过的,咕嘟一大口灌下去,酒水落肚,酒香上头,这不起眼的酒囊里装的竟是荒凉边关难得的好酒。

  江云问道:“不错啊,哪儿卖的?南边来的?”

  松柯扯了一下嘴角,似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那种表情,说道:“是龙城陈家巷子的五粮酒,去年的旧酿,我听说要是陈上许多年味道更好,可惜一年陈一年金,我们这些穷当兵的买不起。”

  江云又喝了一口,才把酒囊递给松柯,顺手拍了拍他的背,说道:“松家兄弟,这场仗要是胜了,我请你去王城喝最好的酒。”

  松柯大笑,“好,只是王城酒贵,将军莫拿话哄我就好!”

  江云也笑,只是笑到一半就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想起少时王城奢靡的景象,那些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也许此时正抱美赏花,金珠乱掷,那些尸位素餐的高官权贵,大约正和羌人送来的西域美女一起饮酒作乐,吃的是神仙宴席,喝的是天子御酒,纸醉金迷,风光无限。

  她不期然又想起那日的道长,却不知为何想到他,摇了摇头,她大约是有些醉了。

  千里之外,国都大梁,王城大殿中,一身玉灰色道袍的微生衍静静地坐在客席中,他左右两侧皆是形容出众的男女,一派仙风。主客席上端坐着的是一个同样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留着三道长须,看上去比坐在大殿上的梁帝还要多几分威仪,此刻他身侧的盛装少女正恭敬地低头为他斟满杯中酒。

  “小女生母便是仙家中人啊,可惜当时并未留下姓名就走了,唉……如今她既然有仙缘,那合该跟着仙长,哪怕做个洒扫丫头,也是她的造化!”臣席上的卫丞相红光满面地对着那位客席正中的中年道长敬酒,语气十分地谦恭。

  中年道长连连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小姐是天生的水木双灵根,可谓之相辅相成,资质绝伦,怕是一入宗门就要让各位长老抢破头的,贫道只占一份引路的功德,已经是幸事了,幸事了啊!”

  斟酒的盛装少女闻言,面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来,脊背都挺直了起来,她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客席上的仙人们,目光落在微生衍身上的时候,脸颊慢慢地红了。

  微生衍并不理会旁人如何看他,他自斟了一杯酒,让客席主位的中年道长喝得赞叹不绝的凡间美酒在他眼中和白水无异,轻抿一口酒,微微抬眼看着大殿上丝竹歌舞绮罗飘带,不知怎么,却有些想起那日黄沙漫天的西北,行军道上,黑马玄甲的少年将军。

  她说,为将者生不能退,死不能倒。

  其实那个天灵根的玄甲将军长得什么样子他都有些忘记了,却还记得她的眼神。即便在他眼里,她如蜉蝣一般可笑,却也有些羡慕她能坚守着一份执着的心境,不像这繁华王城,可笑的皇权刮来兵血民脂,滋生出满殿让人作呕的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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