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尚仪局的藏书阁足足有四层高，是六局里藏书最多的。
藏书阁位于尚仪局的北边，呈宝塔的形状，前后各有一个门，前门常年有人看守，后门则是常年上锁，拳头大的铜锁和铁链子牢牢地拴住了后门。进出也格外严格，但凡进入藏书阁，必须留下牌子和登记名字与进出时辰。
阿苏并没有走正路，她疾步拐进一条小路。
四周无人。
没一会，她停在藏书阁的后门。
她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娴熟地捅入铜锁的孔，折腾个四五下。铜锁“咔擦”一声，轻而易举地开了。其实说来也惭愧，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本来她并不擅长。
只是小时候萧峥顽皮，真真是皮得让人恨不得拖鞋抽他屁股。
她与他走得近的那几年，萧峥在宫里干了不少鸡飞狗跳的事情。萧峥喜爱看书，可身为东宫太子，看的每一本书，都由几位太傅还有帝后把关。
一般不入流的杂书，是不可能出现在萧峥面前的。
萧峥为了看杂书，扯着她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知他从哪儿学来这些不正经的本事，开锁的功夫简直像是拜了高人为师似的，且为了让她同流合污，偶尔还指挥她如何开锁，非得把她到同一条船才肯罢休。
久而久之，阿苏开起锁来，亦是家常便饭之事。
好比这尚仪局藏书阁后门的锁头，粗粗算来，没开了十次也有八次吧。
想起往事，阿苏倒是不得不感慨一句，虽说萧峥皮得很，但也极有道义的。坏事干得多了，总有一天会被抓包，每一次萧峥都是默默地挨骂，从不把她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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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开了条门缝，侧身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走到一扇窗前，悄悄地打开一条细缝。稍远一些的平地上已经候了两三个尚仪局的小女官，她们打着哈欠，交头接耳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想来是在等待谢司籍的到来。
藏书阁的钥匙是由谢司籍掌管的。
阿苏没有多看，迅速关上了窗子。
她开始仔细打量周遭。
在宫里待得久了，难免会疑心重重。谢司籍这个时间点喊她来整理书册，无疑是一场鸿门宴。今早谢司籍开口的一瞬间，她已经想了七八种害人的念头。
当然，是站在谢司籍角度去想的。
身在宫中，她不得不如此防人。
一楼检查完毕，她又上了二楼。二楼也没什么，她又上了三楼，依旧没发现什么不妥。
她又上了第四层。
尚仪局藏书阁的第四层大多是与礼乐有关的书卷，以往萧峥和她偷偷进来的时候，基本是直奔第三层。当年的尚仪局司籍是个颇有趣的人，不知从哪儿搜刮来的话本杂书，偷偷地放在第三层的东北角，有一回萧峥偷偷拿走了，可真真把当时的司籍给急坏了。
后来那位司籍病故，新上任的是个极其正经八百的人，常年板着脸，尚仪局的藏书阁里再也找不着不正经的书籍了。
阿苏在第四层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她原本是猜测谢司籍会在藏书阁里动点手脚的，不过如今没什么发现。
她正要下楼，眸色忽然微微一沉。
藏书阁在北边，背着阳光，常年阴暗。即便现在是正午时分，外头亦有阳光，可进来时，里头是半点阳光也没有的，又昏又沉的，只能半摸着黑上楼。
先前上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要下楼梯了，阿苏发现脚下的木板颜色似是有些暗沉。
她弯腰伸出了手，轻轻地擦过木板，指尖在鼻头微微一嗅，寡淡的两道眉下意识地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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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司籍的目光从站成一列的女官们身上一一扫过。
她问：“什么时辰了？”
她身边的宫女余梅说道：“回司籍的话，午时刚过两刻钟。”
谢司籍皱了皱眉头。
“云彤史人在哪里？”
她本来就想把云苏晾在这儿，特地晚了一会过来，没想到她人过来了，云苏居然还没到。谢司籍的心头冒出一股小火苗，不耐烦地道：“去彤史院喊人。”
余梅应了声。
在场的六位女官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几乎是话音刚落，门口那头就有道身影匆匆而来，不是别人，正是阿苏。她身上多了件玫红云纹披风，脑门上冒出了细微的薄汗。
谢司籍刚要开口，阿苏已然徐徐问道：“我可是来晚了？”
谢司籍冷眼看着她。
阿苏又说道：“都是我不好，没提前和谢司籍说一声。我一大早就出了彤史院的门，不巧安宝林那边来了人，唤我去了一趟宝华宫，刚刚才赶回来。”修长的手指抚过披风，她又说：“安宝林赏了我一件披风，原本想着先放回彤史院的，但心里念着谢司籍这边，便直接赶过来了。”
阿苏这么一说，谢司籍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拿安宝林来压她，她根本无话可说，有气也只能憋着。
她瓮声瓮气地道：“云彤史是个大忙人，此回过来还真是多得崔尚仪的面子。云彤史在太后娘娘身边五年，耳濡目染之下，对礼乐的了解比我们这些女官要清楚得多，还烦请云彤史整理好第四层的书册经卷。”
阿苏含笑道：“谢司籍哪里的话，崔尚仪用得着阿苏，阿苏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司籍没有再看阿苏，又给其余六位在场的女官分配了任务，两个女官一层，只有阿苏一个人单独整理第四层。任务的分量显然不一样。
阿苏没有多说什么，跟在谢司籍身后与其他六位女官一并进入藏书阁。
守门的人是个内侍，登记了众人的名字和进入时辰，并留下了所有人的牌子。
谢司籍说：“好好整理，不得出差错，余梅，你留下来看着。”似是想起什么，她又对守门的内侍说道：“你们内侍院的章公公让你回去一趟，这边的登记时间自觉便可，都是尚仪局里信得过的女官。”
内侍应了声。
谢司籍似笑非笑地看了阿苏一眼，之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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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直接上了第四层。
每一层有将近二十个书架子，层层叠叠的经卷堆在一块，只留出拇指大小的缝隙。阿苏脱了披风挂在第三个书架上，随后她负手踱到一旁，隐藏在昏暗之中。
她斜眼望去，第三个书架那边，点了一盏灯，从她这个角度看去，似是有个人站在那儿。
她随手抽了本薄薄的书册，信手翻了起来。
下面三层的女官们很快就整理好了，本来乱的也就只有第四层而已。约摸也就半个时辰不到，其余三层的女官们已经离开了藏书阁。
阿苏手里的书册已经翻得差不多了。
寂静无声的藏书阁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很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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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合上了书册。
楼梯口出现了一抹身影，是谢司籍身边的宫女余梅，她手里提了一盏灯。她没有发现角落里的阿苏，而是直接望向了第三个书架那边。
她低声说了句：“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喜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她手里的灯往下倾斜。
而就在这个时候，冷不防的肩膀一疼，余梅直接昏了过去。
阿苏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灯。
她身子骨虽然娇弱了一些，但好歹她父兄是当朝武将，武将的后人又怎么可能虚若扶柳？她向太医院的人请教过，人体的穴位都颇是了解，力气可以不大，敲准穴道便是一击即中。
阿苏把余梅挪了下楼梯，她力气颇小，挪了会就已经气喘吁吁，万般艰辛才挪到了第二层。
她喘了口气，环望周遭。
藏书阁里此刻就只有她与余梅两人。
谢司籍的算盘倒是打得好。
若是她没先发现楼梯口事先涂抹了火油，此刻她要么被烧死在第四层，要么就是一身伤逃出来受到责罚。藏书阁一层楼的书册经卷烧毁，不是件小事。
只可惜谢司籍的如意算盘现在没有了。
她挪开灯罩子，火苗缠上了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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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在守门处那儿填了离开的时辰，领了自己的牌子离去。离去没多久，她便见到有一堆人急急忙忙地奔向藏书阁。想来余梅也死不了，不过这罪名，谢司籍怕是要摊上了。
阿苏披着安宝林所赐的披风，走小路疾步往宝华宫走去。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余梅说“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喜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喜珠溺水身亡，她知道这事并非意外。没有人好端端会溺水身亡的，尤其是喜珠那样小心的性子。
喜珠到底知道了什么？
以至于谢司籍也想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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