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打自招
直直到了天黑，这小子才有了累的架势，停住嘴伸出麻杆一样的长手，打了个老大的哈欠。
葛橙觉着这孩子，不，黄菜可真有两把刷子，那嘴就噼里啪啦地叭叭了一个下午不带停的，一口水都没带喝过，还说的绘声绘色，有模有样的，同那些街头说书的比也不算差。葛橙竟也不犯困，一字不落，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下午，盯着他的眼神也渐渐转为实实在在的佩服。
只可惜葛橙没有早醒几个时辰，错过了他之前对”葛橙见了王爷如何崇拜，如何妩媚”的精彩演绎。
好说歹说劝走了仍意犹未尽的黄菜，一阵困意立时袭向葛橙，大概因为连日来一直在林间奔波，未曾好好睡上一觉。
边想着，葛橙边歪头牵起被子倒了过去。
大概穿越后还能睡的如此香甜的也只有我了吧。
意识模糊的那一瞬间，葛橙不忘嘲弄了一下自己。
待到葛橙再度清醒已又是日上三竿之时。不一会儿，帘掀开，竟是黄菜那小子嬉皮笑脸地钻了进来。
“妖怪姐姐，你终于醒啦？”
黄菜把手中的盆朝桌上随意一搁，伸出脏兮兮的手来作势要拉葛橙下床。
葛橙“唔”了一声，迷迷糊糊由他拖着走着。热气晕了脸时方才清醒几分，看清眼前一木桶满满当当的热水。这才明白是要她好好梳洗一番。
窸窸窣窣地脱掉身上的外套，更准确地说是边跳边猛力甩着半边完好的手，把自己剥了出来，葛橙已慢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单手操作嘛，还，还不算太费力。
葛橙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就穿着薄薄的短T走进桶里。
“呃！”葛橙低呻了一声，屏风外响起黄菜有些咋呼的声音：“呀！妖怪姐姐！我都忘了，小心你的手！别碰着水了，能行吗？不能的话……”
葛橙忙打断他：“能能能！”生怕他说出什么进来帮自己洗的话。
同时也有意识地微抬高自己曲着的右臂，头一仰舒坦地靠在桶壁上，放空了自己。
说实话，一点也不惊慌，这还真是实话。自己曾经干的也是和历史沾边的事，也时常幻想着自己突然处身于另一个时代。如今真如自己所愿，葛橙的确不仅没有不安无措，反而有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既来之，则安之。葛橙常年奔波在外，临危不乱，随遇而安的性子也正是她让人佩服的原因。
葛橙深深一呼吸。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在哪里，还是什么东西，自己只需要，好好地活下去。
“妖怪姐姐，你怎么还不出来啊？”
葛橙拧起眉头，一筹莫展地看着眼前所谓“衣裳”的这团黑布，听见外面黄菜不耐烦的声音，这才抬起苦瓜脸，踮起脚，将头费力地伸出屏风外。
“诶，那个…..黄菜啊，咱们这儿……有女孩子吗……”
黄菜愣了一下，盯着葛橙涨红的脸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哦！你的手！”一拍脑门儿，嗖地就溜了出去。
葛橙长吁一口气。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借口。想着，低眸欣慰地用左手轻拍了拍包成粽子一般的右臂。谢啦，哥们儿！
“跟你说了她一醒就来叫我，你就是不听……”
“我这儿不是一激动忘了吗!哎哟哎哟，你别拧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可告诉你……”
葛橙一听有人走了进来，也来了精神。同时侧边恰走来一位黄裙姑娘，眉眼温和，面容沉静。葛橙一恍惚，认出这是刚醒来时看见的第一张脸。
对方并未有多余的表情及言语，斜眸扫过葛橙手边遭多般□□的黑衣，便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来，提起那团布沉默着开始替葛橙穿衣。葛橙低着头仔细地留意她穿衣的每一个步骤，心里暗暗记着。对方竟也似有感知般，手上的动作放得很缓慢。
葛橙抬眸看她，依旧一脸平和，沉静地泛不起一丝波澜，更辨认不出面下藏着什么样的心绪。
不一会儿，对方轻拍了拍葛橙的衣领，后退了一步，葛橙便知道“初次穿衣教学活动”已经结束。葛橙低头打量起自己，一身黑布裹住腰身，垂在脚踝处，腰带上镶着两条细细的白线，像是古装片里那些干坏事的人人手必备的夜行衣。
葛橙瞬间给了自己这身行头一个恰当的定义。
“我叫芝兰。由于姑娘身上还带着伤，这段时间的起居便交给我了。有什么事叫我便是。”
葛橙这才抬头，发现芝兰直起身子来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谢谢你。”葛橙字字诚恳。
芝兰领会她为那日治伤之事道谢，一抿嘴，眉眼稍弯：“职责所在。”
一碗粥的功夫，芝兰已替葛橙整理妥当一切。只是其间又重新剥光了葛橙一次，帮她洗了头。一头长至腰际的粉发不作任何修饰，只用篦子梳通，顺服地披在身后。葛橙刨了刨额前的刘海，调皮地撅起嘴向上一吹气。
葛橙左拍拍右摸摸好一会儿，满意地打量着自己。坐在一旁的黄菜早已不耐烦，一直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
“妖怪姐姐，你收拾好了吗？”
葛橙瞪圆了双眼：“不准再叫妖怪姐姐！”
黄菜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生怕葛橙真的生吞活吃了自己。葛橙满意极了。既然大家已经认定她是个妖精，辩解也无济于事，又见大家并无意将她火烤刀削折磨一番，那便安安分分地做个妖精好了，甚而凭借这身份“横行霸道”一会儿想来也无可厚非。
葛橙想到这儿，挺直身板抬脚打算向外走去。黄菜见她要往外走，忙不迭地又跟上来：“我陪你一起出去玩，好吗？妖……姐姐……”
黄菜声音越说越小，葛橙侧头瞥见他收回的“妖怪”口型，笑了笑：“好啊，但是你要叫我橙儿姐姐，不能再叫我妖怪。”
黄菜一听她爽快地应了下来，欣喜若狂，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橙儿姐姐！橙儿姐姐，我给你说……”边嘴上说着边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就掀了帘子向外飞去。
一天下来，黄菜引着她几乎转遍了驻扎地除了王爷的营帐的每个角落，连后厨、厕所都没放过。
葛橙边跟走着边打量着众人。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带着好奇而警惕忌惮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她，当她的目光顺着迎上去时，又惊吓地猛地别过头，绷紧了身子。待葛橙走过，眼神又黏上去，小声议论起来。
在前领路的黄菜则挺着胸脯，昂首阔步地走着，一路和葛橙有说有笑，黢黑的脸庞泛着骄傲的光亮，就差在胸前挂块牌子，告诉每个人，看吧看吧，我能和花妖说话呢！
葛橙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这小孩子心性也真是可爱。
待到日落之后，黄菜仍不肯走，屁股黏在葛橙帐内的板凳上，缠着葛橙聊天。
“诶？今天我怎么没有看见什么河水啥的呀？”葛橙突然想到让自己来到这里的那弯溪水。
“河水？”黄菜疑惑地蹙眉，“倒是有个温泉池，不过那是王爷的地盘，平时都一直有人把守着，以防刺客啥的潜入，一般人都不能进去的。”
说到这里，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陡然拔高了音量，指着葛橙道“诶？不就是妖……橙儿姐姐你那个……那个……和王爷相遇的地方吗？”说到最后，又支支吾吾起来。
葛橙一时噎住，不知如何作答，便不经意地绕过这个话题，“诶？王爷？哪个王爷？”脑子里莫名闪过那日自称本王和自己争抢玉佛的少年。
“还能有哪个王爷？这世上可就只有这一位独一无二的靖王爷！”
黄菜并未觉察葛橙的异样，提到自己崇拜的人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葛橙听着黄菜如说书一般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口中那个靖王爷，如何英勇神武，俊朗潇洒，又如何文武双全，万人称赞。
那些传奇故事一个接一个从黄菜的嘴里蹦出，精彩绝伦，活灵活现，葛橙听到紧张处情不自禁攥紧了衣袖，听到舒心处也随着黄菜松了一口气。那日那个少年的一颦一笑也愈加清晰地浮现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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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葛橙实在受不住了，翻身坐了起来。
尽管今日三餐一顿未落，但由于芝兰的叮嘱，黄菜也只敢拿些清粥小菜相与她用。黄菜这小子虽然做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泼猴样儿，但葛橙一眼就看出他怕芝兰怕的要紧。
葛橙虽早已和衣而睡，但帐外隐隐约约飘来的烤鸡香让葛橙清醒过来，辗转反侧，便再难以入眠。谁知这烤鸡味不仅半天消散不去，反而愈加香浓。
葛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咬牙下床穿靴，顺着烤香味的方向走去。
果然帐外不远处燃着一堆火，正是香味传来之处，一个黑漆漆的背影逆光坐在火堆旁。
葛橙放轻脚步声，蹑手蹑脚靠上前去，看清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紧抿的薄唇，低垂着的长睫在火光中轻轻颤动。
那个少年！
葛橙一眼便辨认出来这张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脸。他今日一身银甲黑袍，腰上还别着佩剑，似乎刚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未来得及更衣收拾，随性无拘地岔腿坐着，专心致志地翻动着手上泛着油光的烤鸡。
少年亦有所感知，别过眼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葛橙一番，而后盯着葛橙的眼睛笑道：“挺好看的。”
葛橙脸微微一红，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少年示意葛橙在一旁坐下，又转过头专心地烤着树枝上串着的肥鸡，嘴上却同葛橙搭着话。
“你个子太小，芝兰的衣服你定都穿不得，营中又没有其他女子，附近也没有人家，就只能向军中年纪最小的借来衣裳给你穿。没有想到还真挺合身。”
葛橙这才知道身上穿的是套男人的衣服，抬头见少年晶亮的眼眸正盯着自己，手上向自己递过来那只烤鸡。葛橙思索了一番，只从上面撕下一小溜鸡肉搁进嘴里。
少年一笑，“没事儿，本王这儿还有一只呢。”
葛橙这才注意到少年脚边还躺着一只串好的鸡，试探着看了少年一眼，才接过他手中那只烤好的鸡。又由那句本王想到少年的身份，这才发现自己适才似乎太过冒犯，但若是要自己吐出什么王爷之类的话，实在还是不大能说得出口。
想到这儿，葛橙又不敢大快朵颐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烤鸡，思量着接下来如何是好。
少年手上没闲着，瞟过葛橙忧心忡忡的表情，一时也猜不透她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再想到那日她变幻多端的表情，越发觉得有趣。
“欸，花妖，你有名字吗？”
“葛橙。”
不知为何，葛橙总觉得，每次只要听见少年这嗓音，不论他说什么都会顺着他做出回应。 “草头葛，木旁橙。”
少年嗫嚅，似在重复葛橙的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鹤承景。”
葛橙茫然地抬起头。
“鹤承景。”少年定定地注视着葛橙，又认真重复了一次。
葛橙这才反应过来少年在回报他的名字，脱口而出道：“怎么写？”
少年讶异地一扬眉。葛橙这才省过来自己这个问题有多蠢。
皇帝的儿子，又是名震天下的靖王爷，谁人不知其名姓？回报名字只不过是出于礼节答复自己的行为罢了。但是葛橙确实不知道，这皇帝一家都是有所避讳的，即便黄菜从里到外几乎把皇帝老儿连这时代都扒了个遍，也不曾提及皇家的名姓半分。而凭着葛橙对历史一星半点的了解，想破脑袋也只能确认旻朝的皇帝这“鹤”姓，别的是一概不知。
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索性装傻充愣到底好了。葛橙一咬牙，理直气壮道：“我一个花妖哪里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闻言，狡黠一笑，
“你不是神仙么？怎么今天又成花妖了？”
葛橙恨不得拿起烤鸡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你个大傻子！你个二愣子！你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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