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弱冠寻方数岁华
“这块料子按这位小姐的身材尺寸做身旗袍，一定要做好，下月初送到左公馆。”
左遇跟老板订好了向她解释道：“我得参加个寿宴，你想也知道我要见的都是些什么人，跟我父兄寒暄一番还得拉上我，脸都能笑僵，闷都能闷死，偏老人家疼我我又不能提前溜了。”
见晞仪似有动摇，左遇揽着她的脖子道：“你就陪我去吧！这身衣裳就当是提前给你酬劳了，你千万千万不能落跑！”
左遇拿着料子在她身上比划，越看越衬她。晞仪的模样谈吐本就讨长辈喜欢，要是穿这么一件去，美而不张扬，温老夫人会满意的。
晞仪同左遇眼光相同，自然也是看中了这花色图案，只是囊中羞涩，不好多问。
“谢你帮我挑的这料子，我很喜欢。不过，钱我过两天送来。”
自己头发浓密又长，剪了短发原想省些皂角，给哥哥的衣服好好洗洗，哎，看来哥哥说钱要挣，不要省，确有几分道理。
左家是这店的老主顾了，老板一听谈话就明白了，现在已经出伏了，为了秋冬一大家子的棉衣订单，乐得送个人情。
“难得左三小姐亲自前来，又是您的好友，这衣裳就当是我们店送这位小姐的见面礼了。以后还请您二位多关照。”
晞仪还要推辞，两位太太看她披这料子好看，也来询问。
“老板说新来的这批料子质地都不错，花色也新，有好多没来得及摆出来呢。这乌绿色的，好像不适合您二位。”
左遇后悔刚才没跟掌柜交代一句，近期这布不许再卖给旁人。这是给晞仪选的，自然是要她独一无二。
那太太道：“我看还挺好的呀，正好拿来配我那件灰鼠皮披肩。”
这两位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姨太太，年纪大不了她们几岁，穿戴却似中年妇女。想来她嫁的八成是五六十的老头子，刚才能耐心解释已是不易，思及此处连她碰下料子左遇都不愿了。
另一位视线故意在二人头发处停留，然后指指点点地鄙夷笑道：“就她们这种……也懂女人穿的面料？”
左遇听她连晞仪都骂上了，怒视道：“这料子自然是好，但什么料子配什么人，你不知道？”
“什么？你说我不配？！”
老板唯唯诺诺，既不敢得罪新主顾，又知晓左家三小姐不会忍气吞声，只在旁不停地擦汗。
晞仪把左遇拽到身后，上前赔笑道：“这位太太，您消消气。只有料子配不上人，哪有人配不上料子的话。”
那太太态度和缓，左遇又琢磨出另一层味道，也就没再计较。
晞仪又道：“左三小姐的意思是，二位太太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您看您这平时逛街都戴帝王绿翡翠项链，首饰色泽浓郁，若是穿这乌绿色反而不显，不仅素还略沉闷些。”
晞仪转身又拿一匹，询问道：“我看不如这月白色银丝玉兰花的，素雅高洁，很配得上您的气质。不过若是配灰鼠皮，那边鸭青色牡丹纹的也极好。”
经晞仪这么一说，左遇听着都心动了，本来不觉别的有什么好，但若像晞仪搭配的那样，倒是样样都好。
那两位太太一看也是不缺钱的主，要是老板只做成一单便是他无能了。
他刚想招呼那两位客人，却被一把拽住了。
“怎么样啊老板，你衣服还没裁出来呢，我朋友这就给你说成了一笔买卖，让你送你也不亏吧？”
“您何必拿我打趣，我都说了要送您朋友的。您二位就是我的财神爷，哦不，财神奶奶。以后但求赏脸多来我小店逛逛，我给您分红都成。”
“呸，那谁稀罕，只记得有新兴的料子先留给我挑就行了。不耽误你发财了，去忙去吧。”
见没人在了，晞仪道：“抱歉啊，不祭出你左三小姐的名头我怕对方纠缠不休。”
左遇倒是无所谓的，看着晞仪，忽然不舍得带她去温家了。
“似你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儿，真留在我左家算了。我哥那个人……”
“打住！有你这么一个爱惹事生非的小姑，当你堂嫂很有压力。”
“这么说来，你对我堂哥是满意的了？”
晞仪气笑了：“只盼归衍哥给你寻个厉害的嫂子，最好跟你性子一样，比你厉害百倍的！”
这一天又是在打打闹闹中度过。
送晞仪回了家，道别后左遇在她家院外又等了好一会。
她家离绘珎江不远，坐在院旁一个大石头上都能看到潺潺的流水。炊烟袅袅升起，晞仪不知在做什么好吃的，她哥也真是，太阳都快下山了，还不赶快回来。
她怕晞仪被骂。可是她也不好回家太晚，晚了车就回不去了。
绘珎江不算深，当然左遇要是站河道里妥妥的就被河神收了，但是吃水浅的货船还是会频繁通过这条河来运输。到了夜里浮桥就被架起，要想渡河就只能坐船了。
既打定主意要走就得赶紧。要是路上遇到佟昱勋，她先要挨顿骂的。
他佟昱勋也不知什么脑子，教训起人来理论一套一套的，与父辈那些酸腐儒生不同，也没左维这些吃了西洋墨水的那么新。虽是普普通通的话，却真有几分道理在里面。
他其实不忙，只是不知如何面对晞仪。
直挨到月色清朗，江水拍岸，似晞仪一声声地催促，他才回了家。
晞仪在门口呆坐着，老远见他回来，赶忙回屋把饭菜从锅里端出来，一直小心翼翼看她哥的眼色。
“哥，今天生意好做吗？”
他头也不抬地道：“好做。”
“饭菜做得好吃吗？”
“好吃。”
“那……我好看吗？”
“好看。”
晞仪得逞了，甜甜得笑了。
他的妹妹就是个狡猾的小狐狸，而他，是饲养她的猎手。
对上她明亮的眼眸，他道：“我的妹妹长得好看，所以怎么样都好看。”
“不过，不要再剪短发了吧。等风声过了，你不要再剪了。”
晞仪玩笑道：“知道了，不剪了，不然来相门的人误以为你有兄弟，更不嫁你了。”
哥哥意外得没搭这茬，晞仪确定他这回生气是认了真了。
她只记得上学时男同学拽了她的辫子，哥哥拿刀追了人家几条街。可她不记得了，在她三岁的时候脏兮兮的，同院的大妈怕自家孩子跟他们玩的时候传上虱子，趁昱勋出门的时候把她剪秃了。
他回来时正好撞见，可为时已晚。晞仪剪发的时候哭得厉害，他也躲到江边去哭。
才九岁的孩子默默劝自己，这也是为着妹妹好，干净了就没有虱子咬她了。
他发誓，会让妹妹以后一直留着长发，一辈子不剪。
这次他也是劝自己，妹妹的性命自然比头发重要。
只是，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呢？
第二天走在校园里她们两个就没那么显眼了，也有人惊讶，却不会目不转睛地看。
“你给我剪的头发，怎得盯着我看这么久？”
左遇有点内疚：“你说实话，昨晚你哥哥训你了是吧？哭得眼睛都肿了。”
晞仪一夜未眠，此刻眼睛肿成桃一样，她揉了揉，又是一片粉红。
“才没有呢。我哥说了，我怎样都好看。”
嗯，有其妹必有其兄，真是相看两不厌。
“晞仪，你怎么把头发剪短了？”一个同班同学上前问她。
左遇纳闷：怎么不问我？又一个来找晞仪茬的？
没待回话，孟佳凑过来道：“快别问了，没看见晞仪后悔得眼睛都哭肿了吗。”
“哎，可惜了，她要是还是那头长发，单看样貌不看家世的话，说不定能被收了房呢。”
孟佳的父亲是参谋长，左遇父亲是他手下副职，但左遇从小当男儿教养的，所以二人见左遇面露不善，忙收敛起来。
“不是故意开她玩笑，学校门口停着辆军车，有几个当兵的遇见长发的女孩子就拦住，询问一番才让走，我们都猜是哪个大户人家要选儿媳妇呢。”
左遇跟晞仪只暗自庆幸这头发剪得及时，不然要被叫到警察局问话的。
可没曾想，这军车上学放学都停在那，一连好几天。
上车后晞仪偷偷往军车那看：“你说他们不会随便抓个长头发的去交差吧？”
这事的确有些蹊跷，只是贴个宣传标语至于让警察局这么费心？警察局什么时候办事这么认真了？再说，警察局再忙也动用不了军方的资源啊，那可的的确确是辆军车。
所以左遇得出结论：“那应该真是军家哪位花花公子来女校挑人的吧。”
“那你就不用天天再送我回家了，我安全得很。”
“你长成这样很危险的好不好！就送你到江边，看你回了凰城我就走。”
其实一直没有跟晞仪说，左遇是后悔给她剪了头发的。
北边对短发接受度比南边要高，靖城受北边风气影响，可掌权的还是南边那一派，所以从上往下还是镇压的态度。人们嘴上谈论的是一回事，做得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上次在电车上那人说她和晞仪有伤风化，左遇虽骂了，却没骂过瘾。这口气憋得她老大的不舒服。真与他辩论一番，讲一下新时代新风气，他又怎配听左三小姐教化。
为避免晞仪再遇到麻烦，她们一出校门就上车，不至于再遇上无知刁民。
新派的女子总被人骚扰，特别是像她这么漂亮的，说了她又不以为意。她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的容貌有个正确的认知？
但当晞仪穿上那身旗袍走出来的时候，左遇的认知也刷新了。
早知她好看，她穿那颜色也好看，却不知道会好看得不像她了。像是漂在白瓷中新茶的嫩芽，又像晨雨后含苞待放的茉莉，香而不艳，媚而不妖。只是好像还缺一点点什么……
店家也是省事的，用同色系的衣料做了手袋一并送来。最近虽流行珍珠手袋，但到底不符她年纪……
对了，别说珍珠手袋了，晞仪从头到脚一件珠玉饰品都没有！
她哥哥呆了半晌也没发现问题所在。
左遇问道：“大哥，你常戴的那玉呢？哎，算了算了，成天油腻腻的，还是留着你自己戴吧。晞仪，我刚好有个珍珠发卡，本来预备着剪了短发戴的，结果太短了戴不上，借给你好了。”
“还有还有，我新做的鞋有些小了，可能是我脚长了他们按旧尺码做的，你应该能穿。”
“左三小姐，你这是要卖了我妹妹吗？”
你这个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佟大哥，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我不过是想让晞仪打扮一下，怎么会是要卖她呢？”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左遇不想晞仪在那种场合自卑尴尬。她的眼界、心胸左遇不是不信，可真的处在那种环境中能守住本心，难上加难。
“反正我妹妹跟你去参加那个什么寿宴，怎么去的你把人给我怎么送回来。”
“那是自然啦！佟大哥，你觉得我能让她受委屈吗？别的不敢说，在靖城谁敢欺负我左家的人？”
“别，她是我妹妹，她姓佟，是我佟家的，才不是什么左家的佣人，更不是你左家的媳妇，跟你左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哎，大哥你也算是江湖混的，怎么这点事都装听不懂，这么较真！
“这还没去呢，你俩就吵成这样，真要去了那还得了？”晞仪苦笑道，“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我也怕自己出丑，给你……给你俩丢人。”
佟昱勋哈哈大笑：“我妹妹大方得体，去给老人家拜寿是……应该的。见见世面也好。”
呵，没想到他还挺敬老，话说得这么生硬，还以为他要说晞仪去是给人家面子呢。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你是去陪我，凑个热闹就回来。”
安抚好晞仪，趁她去换衣服的时候左遇忍不住问：“大哥你说你为什么总对我有敌意？我就不能对晞仪好吗？”
“你知道杀猪之前都要给猪吃好喝好吗？”
“晞仪知道你把她当猪吗？”
更何况妹妹是猪，哥哥又是什么？
佟昱勋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不会害她，可这世道太乱，我都不一定能护得住她，更何况你。”
“我虽说是个女子，但家世背景到底比你强吧，你护不住我未必护不住啊。”
“越是田地千顷，越怕旱涝蝗灾苛捐杂税，食不下咽；越是身无分文，越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随遇而安。”
这话有道理，可你想说什么？
“佟大哥，你要去流浪啦？”
佟昱勋这回连白眼都懒得给了：“温家人多嘴杂，寿宴上更少不了各方宾客。你千万要护着晞仪，不要让别人欺负了她。”
“温老夫人传统得很，我们自然是跟女客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安全？”
额，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没跟晞仪说过是温家寿宴啊。
“佟大哥，温家向你买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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