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她本就计划好了近期出逃,可却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抱着钱袋子踏出京极屋时,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脑袋里一片轻飘飘的。

        她站在路口,背后是京极屋代表性的朱红色门柱,绘着金盏花店纹的灯笼刚刚被点燃,随着斜撑的旗帜在风里飘荡。

        而在前方,街道上人来人往,番头和遣婆的揽客声此起彼伏。宽阔的道路一望无际的向前延伸,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走出了这里,逃亡竟然如此轻易。

        "你要去的那家店,在东边的第五町目,沿着这条路直走,在路口右拐。给你半刻钟的时间把东西带回来。"

        香奈花魁提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会被满足。听到她指名晴子去买水白|粉,老板娘仅挑了挑眉便爽快的给了钱。

        临走之前,手执烟斗的女人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半边身子笼在阴影里。

        "……记得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

        最后那几个字她嚼的很慢,可这会儿晴子完全没心思去想她话里的深味。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故作镇定,一步一步走的小心翼翼。直到拐过一个弯,那道意义不明的视线消失后,她的步伐便变得急促,到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

        夕阳坠入地平线,弯钩一样月攀上夜空。她踩着木屐沿着街道飞奔,在人群异样的眼光中喘着气笑出声来。

        她真的逃出来了!

        就像挣脱牢笼的飞鸟一般,她迫不及待的把京极屋远远抛在了身后。一举一动都被束缚的三个月里,双脚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自由的摆动过。

        她一路向前,直到扶着一棵树停下来,抚着胸口跑不动为止。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她迅速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去向。

        游郭自成一城,四面环水。为防止游女逃脱,城周环绕着宽达九米的尺黑渠,仅在西面留下一道口子,竖起高大的门匾和桥梁,供客人入城。

        老板娘很快就会发现她的失踪,介时入城的哨口必将严加排查。街道上的任何一家店都会成为举报逃|娼行踪的眼线,这个时候往外走,不到一个小时她大概就会被抓回去。

        不如找个地方先藏起来避避风头。

        可是哪里能遮蔽她的行踪,掩护她不被发现呢?

        她盯着树根发愁,一只鼠妇拖着长长的触角游过她脚边,警惕的钻进了瓦砾的阴影中。

        这让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原身给她留下的记忆不多,这个女孩的母亲在她九岁时不知所踪。被人贩子卖入京极屋之前,她在一间矮房里靠着乞讨和盗窃独自生活了很久。

        那间木房坐落于尺黑渠河畔,游郭的最底层。那片区域生活着无数丑陋、染病、年迈的游女,摇摇欲坠的民房和混浊的河水是它的标志。

        鱼龙混杂,人口密集的贫民窟永远是逃亡者藏匿的好地方。

        她决定去原身曾经独居的那间木房碰碰运气。

        从灯红柳绿的游郭主街走向尺黑渠河畔的路,是从糜烂的仙境同往奈落的过程。

        整齐的路面逐渐变成坑坑洼洼的泥地,虫鼠在阴影里一闪而逝。她避开脚边的污水,凭着记忆在洞窟般密密麻麻的民房中摸索。

        美丽的游女,精巧夺目的建筑,彻夜狂欢的夜晚和抛洒的金银。撕开游郭华丽的表皮,内部只剩下恶臭腐烂的疮疤。

        围绕游郭的大河沿岸坐落着成片游女屋体系中最底层的"切见世",因为落魄游女强行拉客时惊人的气势被人戏称为"罗生门"。

        这里的治安与其说薄弱,不如说没有。横行疾病和难闻的气味,让主街那些自命不凡的人避之不及。

        若不是走投无路,其实晴子也不想靠近这里。但她不想去的地方,京极屋那些养尊处优的下人也大概率不愿踏足深入。

        即使他们真的追到了这里,罗生门河岸混乱的人口也足以掩盖她的行踪。

        但前提是她得顺利找到原主从前所住的矮房。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不敢挑大路走。可弯弯曲曲的小道越走她越心慌,一点风吹草动就让她心惊胆战。

        第三次回过头,身后依旧空无一人,可视线黏连在后颈的感觉却如影随形。巷道延向幽深的黑暗,未知的危险咧开嘴巴,似乎要把她一口吞没。

        "……"

        她刻意加快了脚步,又快速的拐了几个弯,趁着短暂的视线盲区躲在了一堆杂物后面,营造出自己已经走远的假象。

        晴子屏息等了一会儿,果然,没一会儿路口就传来了徘徊的脚步声。

        她捂住嘴巴,待那脚步声逐渐远走,才小心的扶着泥墙探出头张望。

        外面没有人。

        她虚脱的喘了口气,可就在这时,身后有一只手狠狠拍上了她的肩膀。

        "谁……"

        心律瞬间飙升,惊叫淹没在喉咙里。她猛的转过身,跟踪者不知何时已绕到她背后,守株待兔的等她现身。

        用孩子的眼睛看去,高大的男性有着山岳一般的压迫感。

        "这是我所有的钱!"

        她当机立断的把老板娘交给她的钱袋丢在地上,心里祈祷这人只是劫财,而不是京极屋派来的追兵。

        趁面前的男人被钱袋吸引,她戒备的慢慢后退。不料身后又传来一声哄笑,她被人掐着脖子拉近,刺鼻的酒气喷洒到脸上,让人忍不住想吐。

        醉酒的人不会是京极屋来的追兵,只是劫财也不会露出这么恶心的眼神。

        他们还有两个人,完了。

        眼前的醉汉贪婪的打量她的脸,另一个则好奇的扯了扯她的头发。

        "喂,你看啊,还真是白色的头发,真稀奇。我记得这附近是不是也有一家有个白头发的孩子?"

        "管他的,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研究她的头发?!"

        晴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奋力挣扎起来。

        这个身体只有十二岁,十二岁!……是什么样的禽兽才会对孩子下手?

        "我是荻本屋的新造!我家老板娘对手下的女孩都看的很紧,你们这样做不怕被荻本屋的妓夫报复吗?"

        她不敢报京极屋的名号,便扯了个谎。荻本屋虽不及京极屋,可也是游郭中最负盛名的游女屋之一,对坏了规矩的人必然有自己的处置。

        晴子现在只祈祷那里的老板娘以往手段够狠,能让这些家伙们有所忌惮。

        果不其然,那些醉酒的男人们听到这句话,动作有了短暂的停顿。

        好机会。

        她一脚踹在那个捏着自己下巴的男人裆部,趁他痛苦捂裆的时候泥鳅一样溜了出去。

        "抓住她!新造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她是在撒谎!"

        晴子借着身材矮小,躲开了伸来的手臂,卯足了劲向外冲去。一片混乱中,男人的呻|吟忽然演变成了一声惨叫。

        ……怎么?这种打击伤还能突然恶化不成?

        "什么人!"

        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晴子没敢回头,嘈杂很快归为一片寂静,她完全不想知道那两个人遭遇了什么,但老天非要扒开她的眼睛让她看个明白。

        随着背后陡然袭来的疼痛,她被踹的向前扑倒,脸被地上的石子硌的生疼。

        还没来的及喊一声,身体就被人粗暴的翻了过来。尖锐的镰刀抵住她喉口,不容置疑的把她起身的动作压了下去。

        瞳孔因为恐惧而紧缩,她不适的动了一下,冰冷的刀锋立刻在脖颈上擦出一条血线。

        "荻……本……屋……"

        缓慢嘶哑的嗓音如同沙石磨砺,来人漫不经心的抹去方才溅到脸上的鲜血,背着光蹲在她身前。

        "……知道荻本屋有钱雇妓夫,怎么没想过京极屋也有?怎么样,这一路逃的开心吗?喂……把头抬起来。"

        晴子战战兢兢的照做。

        冰冷的弦月高悬,她借着那点光,在看清了对方长相时,脑海有一瞬的空白。

        很难以形容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海藻一般杂乱的黑发下,病态苍白的脸颊上浮现诡异的黑斑。男孩的眼神如同一滩死水,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弄。

        她见过这个人,就在不久之前。

        残阳下的巷道中,疑似杀人犯的家伙和他那两把镰刀给她的心灵带来过不可磨灭的冲击。

        那时候她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但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老板娘如此厌恶这个手下。

        在颜值至上的游郭,有这样的一张脸,这个男孩可以说被判了死|刑,任何一家游女屋的主人都不愿意把这样的人放在店中坏自己的招牌。

        "你就是……京极屋派来追捕我的妓夫?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这问题不知哪里有趣,引的对方捂住脸,古怪的笑了一阵。笑声戛然而止的刹那,他猛的俯下身,眼神像野兽一样凶恶起来。

        "什么时候发现……?嗯……我想想,大概是从你走出京极屋大门的时候,我就跟着你了。"

        这家伙讲话声调很怪,就像很少开口跟人对话一般生涩。

        "……自从我来了京极屋,欠债的家伙可是一个都没有成功溜走过啊!在没还上赎身钱之前,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出的去吧?"

        这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以为的自由,一秒钟都未真实存在过。

        一股无名怒火在胸腔里燃起,被玩弄于鼓掌之中愤怒超过了恐惧,晴子的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

        "所以你们都是串通好的…既然早就知道我要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抓我回来,要让我走这么远!?"

        对方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男孩屈起食指搔了骚脑袋,突然抄起镰刀狠狠砸进晴子耳侧的地面。近在咫尺的巨响震的她浑身一颤,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引起剧烈的耳鸣。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欣赏你惊慌的到处乱窜,吃够了苦头后又被掐灭所有希望的样子!"

        他低下头,恶毒的和她对视,似乎真的在享受这种玩弄他人的乐趣。

        "……现在我看腻了,所以游戏结束,该用你去老板娘那里换报酬了。"

        "……"

        神经病。

        她和变态没有什么话好说,但报酬这两个字让精神稍稍振作起来,她再次看到了一丝希望。

        "老板娘给你多少报酬?我出给你,你放我走。"

        香奈想要的水白|粉价格不菲,甚至抵得上一位下级游女半月的收入。用来贿赂妓夫放过她,绝对是够了。

        冬夜的风冷的刺骨,一片黑云遮住了月光。性格诡异的男孩耷拉着眼睛,似乎在考量她提的条件。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吊勾了晴子的胃口后,才缓缓勾起笑容,露出尖锐的牙齿。

        "帮忙抓你的报酬倒是不多,毕竟你不怎么值钱。"

        晴子额头上青筋一跳,默默忍了下去。那家伙漫不经心的从怀里掏出她方才丢出去的钱袋,抛起来掂了一掂。

        ……他什么时候捡的?

        "但老板娘还会额外付给我做妓夫的工钱,虽然少,可好歹每月都有。要是放了你,京极屋一定会解雇我,我又不傻。"

        他这么说着,却恶劣的转了转镰刀:

        "不过……你要是出的起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价钱,我不仅能放了你,还能帮你干掉京极屋那吝啬的老女人。累死累活才给我这么点钱,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这话听起来像在邀请自己包养他。

        但可惜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不是什么富婆,更别提衣食无忧的生活她自己目前都还没着落。

        事已至此,她的逃跑计划必定是失败了。

        晴子向后一倒,大字型瘫倒在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个狮子大开口的混蛋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再接茬,立刻失去兴致的挪开了身子。

        "既然没钱,那就回去吧。只要京极屋还有我在,你就不可能逃的出去。我劝你以后老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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