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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秘密


  梨香苑院子里的积雪不知道哪一天就融化干净了。

  庭前砖缝里去年枯死的小草冒出了一丝丝的绿芽,几棵老梨树不再是冬天里枯枝丫杈的状态,颜色变浅,树干变润,透出生机。

  风变得温和,带着股子春天来临前的特有的土腥气息。

  不知不觉之中,春天就临近了。

  趁着今天晴暖,于氏带着几个丫头们把献容去年的春裳翻找了出来,该晾的晾,该熨的熨。

  春天可说来就来。带毛的大袄子没准明天就不能穿了。

  羊献容无所事事,在边上看着一屋子的忙乱。

  于氏拿着一件粉色绣折枝花的绸面夹袄,担心地在她身上比划。

  “怕是短了?”于氏自言自语,又比了比,“胳膊、底襟儿都短了。只怕短了有一寸。。小姐今冬长个子了,我怎么没觉着?”

  “你们整日看着她,就长了多少个子也不显。”金嬷嬷是做针线的,在一旁发表着意见。“倒可惜了这件夹袄。这粉色多水灵,十分地配二小姐的肤色。”

  碧尘凑过头来看。

  “把袄袖子、大襟儿拆了还能放出来些尺寸。小小姐没长胖。这衣裳九成新,还能穿。”她积极地建议着。

  金嬷嬷嘟了嘟厚嘴唇子。“姑娘你知道什么。这水粉色的颜色最是显眼。但凡有一丝褪色都看得出来。放出来的折子颜色不同,就不好看了。”她非常自信地阐述着她的职业见解。

  于氏听了,点头表示了认同。

  那就真可惜了这件衣裳了。西院里没有再小的女孩了。

  “怕什么,早晚有人接着穿。大小姐现在只有一个男孩子。以后当然会有女孩子。捡小姨的衣服穿多亲近。”碧尘笑嘻嘻地,手脚利落地把袄子从金嬷嬷手里收走。

  金嬷嬷扑了许多□□的脸上的褶子抖了抖。

  羊献容和碧尘眼神交汇,碧尘偷偷吐了吐舌头。

  金嬷嬷手艺是好的,眼光也是好的。就是贪小。她自己的两个外孙女刚10岁11岁,长的酷似外祖母,因此都在外院打杂呢。金嬷嬷是个护犊子的,凡是梨香苑减下去的好衣裳,你看吧,不出几天就能穿在她们身上。

  献容虽说并不心疼件衣裳,可也不愿意自己的衣裳穿在那两个丫头身上。抹的鼻涕拉恰的。所以她就很佩服碧尘这点。敢说敢做很爽快。

  她自己可不好意思。

  于氏也是性子软的。碧织是个嘴笨的。碧虹万事不管。

  若不是碧尘泼辣些,金嬷嬷能厚着脸皮把梨香苑的箱笼都搬出去了。

  金嬷嬷搭拉着脸子量了尺寸出去了。

  等金嬷嬷扭着厚臀出了梨香苑的月亮门,屋子里顿时笑开了。

  春日将近,天气明媚,家下平安,人们的心情都好起来了。

  羊忱就张罗着去邙山踏青。

  羊玄之自从升了官,整日里忙的不见人影。对两兄妹的约束就几近于无了。

  羊忱眼看着就要及冠,自以为已经成年,踌躇满志,陡然意识到许多的责任在身。比如身边的几位同窗好友,自从王家寿宴之后,更加时不时往他身边凑,话里话外地就要套问两句他家的事情。

  羊忱岂能不明白。心里非常的得意。

  既然长兄不在家,长姐远嫁,父亲事忙,则他也就责任重大。要替妹妹好好挑一挑了。

  关于婚姻大事,他自有一套理解。他自己不想按着父母之命,盲婚哑嫁;但这个小妹妹的夫婿,可必须由他来遴选。

  刘玲珑听说了要去踏青,顿时双眼放光。

  她日前刚被解了足,第二日就乘着马车来了羊家。在梨香苑已经住了两天了。

  羊献容几乎都能看见刘母扶额叹气的样子了。

  “去啊去啊!献容,你是我的亲妹妹!去吧去吧!”刘玲珑扯着她袖子央求到。

  羊献容也禁不住想扶额了。

  “现在踏的什么青!只怕草芽也不见呢!邙山上还有雪呢!”

  城外本来就比城里要冷,何况山上呢!

  “所以要去呀!这时候正好去寻冰凌花!等雪化了可就没了!”刘玲珑睁着大眼睛,“山上的雪景美着呢。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趣啊?比你二哥差的远了啊!”她非常认真地比较到。

  羊献容是真的扶额了。

  她怎么句句话都能提到羊忱!

  不过她私心里,也是跃跃欲试的。

  到底是小姑娘。家里又实在清静的很!

  经过羊忱和玲珑的极力撺掇,踏青竟然得到了批准,得以成行。

  等到了北城门外面,看到城门外空地上等候着的一辆辆族徽各异的马车,献容发现这踏青队伍还真是浩浩汤汤。

  这边队伍本就不小了。除了有羊献容兄妹俩,加上东院献容的两个堂妹金容玉容;刘家的刘章秀和刘玲珑;献容还另约了张家的润娥。

  从年前去过张家,她和润娥就常常书信往来,熟悉亲近起来。

  张家一向家规严。润娥几乎没什么机会出门,何况去邙山踏青。这是出了洛阳城的了,润娥非常的喜欢。

  另外还有个嵇绍。

  嵇绍替山涛行服不过一年,端午就要除服了。

  这几个人彼此都熟悉。年纪又相仿,性情也相投,能一起玩耍,令人非常的开心。

  城门外候着的就比较陌生了。

  听着嵇绍、羊忱、章秀和他们寒暄,有裴氏的,李氏的、杨氏的、崔氏的。足有七八个公子。玲珑偷偷掀开马车帘子看,发现这些公子们还带着三四辆马车,估计也是带有女眷的。

  男子们显然都知道羊家这边马车里坐着的是几家小姐们。

  说话都文绉绉彬彬有礼的起来了。

  连着护卫,丫头,小子,人可真是不少。

  这是去郊游。

  男孩子们骑着马,都是贵介公子,锦衣华服,世家风范。一个个意气风发。

  小姐们轿帘紧闭,香风微透。

  这般养眼的景致,惹的那些行脚的路人,赶车的商贩,褴褛的流民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

  羊献容带着雀跃,透着轿帘看着外面的景致,后退的树影。

  有行人背着背囊,高高的个子,穿着满是灰尘打着补丁的布袍子,从车边略过去。

  车马喧然,那行人慌慌张张的躲闪着,带着一点卑微。

  她的心绪猛地拉扯了一下。

  那个少年打着补丁的身影,含着真诚笑意的脸,从脑海中滑了过去。

  那个叫刘曜的少年。他,现在在哪里?

  三儿,可和他在一起,可还安好?

  ——掠过去的行人,并不是那个少年。

  她望着车外骑着高头大马,锦衣华服的公子们。听他们谈笑晏晏。

  忽然想到,即使过去的行人是那个少年的话,她也再不可能和他那么自在地说话了吧?

  那个少年人,在她那日山寺上和他说话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想到任何的差距和距离感。

  虽然只是初识。

  可是——若是如今呢?

  即使嵇绍会,即使她会,即使羊忱会,可那些公子们,可会对庶民相敬亲近?

  她一时怅惘起来。

  润娥因为是应献容的邀约来的,和她同一辆的马车。

  她有些不安。

  毕竟除了羊氏兄妹,其他人她都不熟。

  羊忱时不时的策马过来体贴地探问。

  水啊,吃的啊,休息啊,什么的。

  “你哥哥还真是个体贴的好哥哥呢。”她带着点腼腆轻声道。

  又猛然发现自己议论着一个青年男子很不妥当,赶紧掩住了嘴巴。

  献容可并不以为奇。她晃晃头上的双鬟,鼓腮道:“人多,我二哥也是要装装样子的。”

  她说的是真话。

  润娥带着点惊讶地笑了起来。她可不敢这么说自己的兄弟!

  羊家兄妹是很自然而轻松的。这让她觉得很新奇,不安也松弛了些。

  献容也暂且抛开了沉思,弯起了嘴角儿——润娥若是待会儿见了刘玲珑的样子,只怕会惊掉下巴了!

  邙山在洛阳城北。

  羊家的别院一处在三泉,一处在嘉祥。

  好在虽然羊家在邙山没有别院,别的世家却有。

  这次做东的是清河崔氏的公子明衎。他家的别院离邙山近,上山、歇息都很便利。

  都是大家子,又都是少年人。崔氏明衎很高兴能做东道。

  说起来,他们也都是亲戚。

  献容兄妹的长嫂,正是明衎的从堂姐姐。

  崔家的别院规模很大,因为经常有人来住,下人、厨子什么的也很齐备,很快就安排好了住处和吃食。

  明衎是十□□的年纪,不愧是清河崔氏子弟,为人低调又有风度,仿佛暗夜里的明珠,挺拔又俊逸。他从容不迫地给和羊忱等人相互介绍了献容几个和那边两辆车里下来的女眷。

  一个是崔家的姑娘,一个是杨家的姑娘。

  崔家的姑娘献容是长兄成亲时在长嫂娘家人堆里见过的。这次羊忱带了女眷,自然崔明衎也要带着妹妹来做主人。

  崔家姑娘笑吟吟地和献容几个见礼。

  杨家的姑娘瓜子脸,长了一副美人尖,羊献容有点眼熟。

  忽然想起来,可不是那日在王家迎接贾氏时,跪在身边的女孩儿吗?

  那日她还和袁氏女谈论豫章王来着。

  可真巧!

  几个女孩儿一会儿就熟悉了。

  尤其有刘玲珑在。她和杨氏女几乎一见如故,很快就攀谈起来。

  羊献容就看见张润娥果然渐渐瞪大了眼睛。

  这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闻所未闻!

  “男子英俊 姬妾定亲。。。”这些词一个个从两位姑娘嘴里热烈地蹦跳出来,几乎将润娥素日养成的世界观都击碎了。

  她觉得听也不是,走也不是,手绞起了帕子。

  崔家姑娘,叫做皎嫦,轻咳了一声,过来挽了献容和润娥的手。

  “院子里有些凉。我们去看看住处吧?”

  进了屋,润娥的脸色才正常起来了。

  崔家别院的房间倒是很多,不过这里究竟是郊外,有些荒凉,索性安排了两个人同住一间屋子。

  金容和玉容都才十岁、十一岁,两姐妹都还带着嬷嬷呢,自然住在了一起。

  这边献容三个,皎嫦不好做主。

  刘玲珑主动请求和杨氏女住一间屋子。倒不是她谦让。而是她深心里一心想着羊忱。觉得要像羊忱那样替献容着想。——总不能让献容抛开润娥不管和自己住吧?自己总算是半个羊家人吧。

  润娥松了口气,她可害怕和玲珑一起住!

  虽然这里面数她大着几岁,可是她着实不知道怎么应付刘玲珑!

  而羊献容觉着,她的这两个好友,性格还真是两个极端呢。

  皎嫦是主人,非常满意这样妥当的安排。

  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地让丫头们铺床打理衣裳,几个女孩子出去围着宅院逛。

  几个女孩子年纪都相仿,好不容易没有大人拘束,是非常的放松自我了。

  连润娥也渐渐轻松下来开始享受这难得的自由。玲珑和杨氏女,叫做菲儿的再说什么,她也能保持住了镇定,只当没听见。

  前院里各位公子们的住处更加地容易安排了。等献容几个溜达毕了宅院——宅院也还光秃秃的,兴致勃勃出了大门想要四下里转转的时候,发现几个男孩子已经先行出去了,小子们带着酒馔,顺着左边的小径登上了不远处小丘上的亭子,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笑声隐约可闻。

  几个女孩子一出门,亭子里的男孩子们眼光就看过来了。

  因是郊外,四处空旷风大,还是满有点冷。几个姑娘都披着斗篷,献容穿了件鹅黄色的缎子斗篷。玲珑是大红色的。润娥是件水蓝色。皎嫦和杨菲儿一个穿着豆绿,一个穿着水红。

  斗篷都有帽兜,几乎遮地看不见脸。

  饶是如此,被男孩子们这么看着,几个姑娘们还是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润娥的脸泛红了。

  这里面数她大,皎嫦几个也是知事的年纪,象献容还是懵懂的年龄,倒不怎么注意这些。

  皎嫦就建议大家还是朝右边的小径走。润娥赶紧赞成。

  于是几个女孩子,后面跟着几个丫头护卫,崔家管事的领着路,就朝右边的小路上来。

  邙山是个大范围的概念。

  广义的邙山起自洛阳市北,沿黄河南岸绵延至郑州市北的广武山,长度足有100多公里。狭义的邙山仅指洛阳市以北的黄河与其支流洛河的分水岭。 

  邙山虽叫做山,其实并不高,实际上是个丘陵。不过这一道丘陵对洛阳城来说有很重要的军事意义。是洛阳北面的军事要地,也是一道天然屏障。上有道教名观上清宫,相传老子曾在此处炼过丹。

  邙山依山傍水,枕山蹬河,据说风水很好,有很多皇帝陵寝。此时已经有了包括东周东汉、曹魏的十几座帝陵。

  帝陵之下自然不好修建别院做游玩之所。不过邙山的区域很大,如今献容所在的地方其实去帝陵是很远的,更接近金墉城,甚至于,若是站在高处,都能望见金墉城的城墙了。

  而金墉城去洛阳,不过十几里的路程。

  崔家别院所在的这地方在现代也算是别墅区了。小径曲曲弯弯,旁边或有小丘,或有流水。除了崔家之外,迤逦地还有几处别的世家的别院。

  此时还没有真正进入春天,来别院游玩的还很少,小径上人踪稀少,路边小丘上树下草从里尚有零零散散的积雪未化呢,一团团一簇簇的白,别有些荒凉野趣。

  几个人也走出了有二三里。不能再走下去,再走就上了官道了。于是驻足休息。

  杨菲儿很神秘地指指不远处一条斜着向东南方向的小径。这条小径通向纵深处,地上车辙鲜明,还留存着压碎了的薄冰。

  “喏,这里原是通向我姑母家的别院。去岁我姑母家举家南迁,卖给了周家了。”

  “哪个周家?”刘玲珑问道。

  洛阳城的大家里没有哪个姓周的。

  杨菲儿点点她,“周家也是有名的富户。他家是个庶族出身,——你没听说过。不过,他家娶的是王氏女——王媛姬的亲侄女。”

  王媛姬?是哪个?刘玲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后面的润娥却反应过来了。

  王媛姬,是武帝的宫人,豫章王的生母啊。

  杨菲儿只是想八卦罢了,并不在意玲珑的见闻匮乏。她很热切而又带着点神秘,低声和玲珑说起了周家的原委。

  “——所以听我姑母说,其实这处别院是落在了豫章王的名下的了。若不然,周家再有钱,也是平民白身,难道能和世家们住在一处吗?”杨菲儿解说着。

  “看起来,豫章王还很照顾自己的舅家啊。”玲珑并不怎么感兴趣于这话题,顺口接到。

  “就是这么说嘛!”杨菲儿兴奋地涨红着脸蛋,“人都说豫章王性子冷淡,只知经史。那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底细。我却觉得,像他那么儒雅的一个王爷。。。。长的又好看,只是为人低调罢了。可是这样才是更胜人一筹!”

  玲珑有点惊讶于杨菲儿的评价了。

  “你这么赞美豫章王,难道你看上了他了?!”她脱口便问。

  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润娥已经忘记了假作没听见,在旁边涨红了脸。

  杨菲儿却羞红了脸,眼含春水,娇笑起来。

  这分明是承认了!

  这两个姑娘!

  皎嫦看不下去了。

  “菲儿!”她拉了拉杨菲儿的斗篷,示意她,“你哥哥的护卫就在那边呢!”

  杨家是他们家的表亲,杨菲儿的哥哥对这个妹妹可是很严厉的。

  杨菲儿伸头一看,吐吐舌头。

  十四岁的羊献容也在听着。

  心中却浮起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况味。

  “豫章王”这个字眼,听在她的耳中,竟然变得很敏锐。

  从那日王宅匆匆一瞥,竟已近两月了。

  有时去外祖家从大市旁过,她总会想起,应该回报些什么给他好呢?

  他对羊家有那么大的恩情,却没像他们表现出一丝的索取,更让她心生感激。

  可像他那么儒雅的一个人,送什么样的东西,能配得上他呢?

  砚台?笔墨?字画?

  这些太寻常了。送给哥哥或是嵇绍还行!

  左思右想。可有一天忽然想到,只怕,她也没有什么机会送豫章王礼物吧!

  不要说豫章王和朝臣和世家们本就疏远。单单是男女有别,如果送他礼物,岂不是,很别扭?

  想到这一层,心情莫名不好了起来。

  而当听到杨菲儿八卦着豫章王的秘事,居然她很想听下去。

  这是怎么了?她咬了咬嘴唇。

  若不然,干脆告诉了父亲豫章王为羊家做的事情吧?

  省得她听见这个名字,心绪就起起伏伏的!

  可是,若是把这件事说给父亲,她总觉得,心里并不愿意。

  好像这是一份秘密。她不想公开的秘密。

  她觉得,这是她,和豫章王共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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