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音乐


  “你要对她做什么?”

  是林之深。

  难以置信,我撇头看向他。平时寡淡的面庞如覆薄冰,周身骤冷,林之深的胸腔聚集的怒意在苏锦珩的行动被齐铭囚锁住的一瞬间点燃,变成一股难以抑制的沸腾感。手臂收紧的力道不知觉加大,肌肉绷紧,对齐铭横眉瞪眼,像头被侵犯领地的雄狮。

  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生气。

  “舅......舅舅,”我需要出声制止这一事态,他圈住我的手臂还在收拢,腹部的不适叠加着胸前的挤压,萌生出自救的情绪,“放手......放手啊!”

  ——砰!

  离我最近的座椅被我用脚绊倒,撞在瓷砖上发出的清脆声音在我耳里宛若天籁之音,眼前男士们终于从毫无意义的针锋相对中醒神过来。我拍拍林之深的手臂,仰头看着他,“没事了,舅舅。”

  林之深听见苏锦珩的细语,被拉紧的心神放松下来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贴在女孩的胸前,起伏的触感令林之深额角一跳,出于自己的教养下意识松开对苏锦珩的换固,把自己的手臂背到后面,“抱歉。”接触的地方残留着温热的体温,可却热的发烫,不安定的情绪搅动着平时波澜不惊的思绪,溅起点点水花。

  “啊?我没事的......”奇怪于他的歉意,但没有放在心上,现在问题是齐铭惹,“那个,舅舅,他是我的朋友,就是......我们是在讨论问题时发生了口角,没有别的意思,”说着顶着林之深探究的目光逐步后退,视野目睹到齐铭的余影后便停在他的身侧,手肋顶着他的腰腹部暗示他接我的话茬,“对吧,齐铭?”

  “......对啊。”齐铭一脸瘫痪,耷拉着嘴角,就好像我逼他说话一样,这少爷是不明白他的处境吗?他没看到林之深那阴森森的眼神吗?非要把我俩的破事抖出来吗?他无视我迫切的目光,略过我直视林之深,张口要说些什么。

  “叔叔,其实——”

  “啊,舅舅,我是来和他......们吃饭的,在那之后他又帮了我的忙,就是这样。”我赶忙打断齐铭的没有说完的话,即使我清楚知道这很没礼貌,但我从进入林家至今又有做出过多少令曾经自己鄙夷的行为,如今我不认为自己还会在乎这一次的失态,“对了,齐铭,宋萸和齐懿轩还在等你,快过去吧。”不等他回话,拉着林之深的手头也不回离开店铺。

  走出店铺一段距离,事情告一段落,心弦一松,腹部的不适浮上意识层,同时被我拉在身后的人突然拉不动了,我迷惑向后看去,只见林之深回复如初的寡淡的表情和深不见底的黑眸。我拉着他的手不知道如何开口,不敢直面他不明不白的目光,沉默良久,被他看的心慌,打算在此孤注一掷。

  “舅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低着头左右扫视着地面,才意识自己抓着他的手,慌慌张张地放开,“齐......铭他在这个星期五的时候带我去校医室看病,为了答谢他就请他吃饭了,这不,路上还遇见了他表弟和发小,就凑在一起吃饭了。”我越来越佩服自己了,谎话信手拈来,撒谎技术变得炉火纯青。

  虚伪的我,假意的我,自我厌恶的我。

  “你又生病了?”他的话语中没有之前的压抑感,我倒是松口气,“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休息,你答应我的事不记得了吗?”

  “欸,当然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好好记着。”林之深听见我的话,心底生出一种全所未有的感觉,看着苏锦珩面对自己的笑意盎然,有点恍惚,“不过我没有生病,我就是很久没来月经啦,这个星期五来的时候刚好来痛——”

  “我知道了......”话没有说完,就被截断。少见的,我从林之深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微妙的表情,他看起很苦恼地捏了捏眉心,掩嘴轻咳一声,“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哦。”我想起以前成熟稳重的样子,又看看他这样失措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按捺下笑意,想起他的及时赶来,发问道:“舅舅,这么会在这里?”

  “嗯,你和你的朋友在木郁的餐厅吃饭,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我不是打扰舅舅你工作了吗?对不起。”

  “没有,生意早谈完了,出来时看见你们在大厅我就挑个座位等着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扬名广场,林之深叫我在原地等他,他开车送我回公寓。我拒绝了,报上和林顾惜约定见面的地点,解释下午的行程。

  “小珩,不介意我跟着去吗?”

  “不介意啊。”我揉着肚子,缓和腹部的痛感,早上走的太急了不记得拿止痛药了,倒霉。

  “这样......”他欲言又止,犹豫一下,重新组织语言,“现在身体还好吗?没有不舒服吧。”

  我思考一阵,反应过来他指什么,连忙点头,同时暗暗揉着腹部,祈祷不要像之前一样发作。A市塞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厉害,半小时的车程硬生生堵得延迟了二三十分钟才到目的地,结果我从林之深车上下来时,林顾惜和冯琴已经到了。见到林之深两人没有多问,打个招呼就领着我俩进去楼里。

  “小珩你是什么时候接触钢琴的?要去就要坚持练习哦。”冯琴没有昨天生气的样子,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温柔可亲一样。

  “我知道。钢琴和小提琴是我在4岁就开始了,双簧管的话是在8岁开始学起,长笛好像是7岁还是6岁开始学了。”我努力回想音乐的习程,想到我未来依旧可以与音乐为伴,浑身的血液都叫叫嚣着,滚动着。我自顾自的说着,滔滔不绝,没有注意到其余三人变化的目光。

  我不想再放手了,无论舞蹈还是音乐,两者都是融入我骨血的东西,是我生命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我一生都在演奏、舞蹈,是我的生命,我的曙光。

  『你从来不和别人计较什么,除了你的引以为傲的音乐和从不为己的舞蹈。』

  D曾经这么评价我,当时我对此置若罔闻。但我不得不承认,在我19多岁时之后,甚至更久,这句话都是对我长久艺术生涯的概括。

  我们四人一同走进楼里的工作室,第一眼看到的是复古的旧欧装潢,是我熟悉的风格,轻快流畅的明亮色彩汇聚在天花板的中心,富有冲击的色块碰撞为室内增添一份独特的韵意;地上铺垫着割离图案的地毯,吸音效果好到四人踏入半点声音也无。屋内的只有一个女孩在弹钢琴,在进屋之前我就听出来是CanonandGigueinD,可惜被我们的进入打断了弹奏,“咻”地站起身,说话语速很快:“你们好,老师现在外出去医院做身体检查了,如果要找她请给个电话留言。啊,是冯阿姨。”

  “好久不见了叶华,我们可以在这里等沈陌回来,她身体还好吗?”是冯琴认识的人,等她们寒暄完后不但没有去旁边的沙发坐下,反而冯琴叫我去叶华面前的立式钢琴坐下,“小珩,你随便弹一首来听听,叶华也是学了很久的钢琴的,让她来听下你的钢琴。”

  “m.”

  我佛过琴键,难以抑制的澎湃,稳住喜悦到微抖的手指。现在的我甚至不需要来自高位的指令,身体各个部位自动归位到记忆中的位置,按下键盘上的琴键,牵动钢琴里面包着绒毡的小木槌,继而敲击钢丝弦发出声音。

  “英国组曲。”

  “什么......”

  我没有等她说完,手指迫不及待地按下音键,不需要特地得去回想起乐谱,手指可以自由奏响第三首g小调《英国组曲》的第五首——那首可爱迷人的第20首《加伏特舞曲》。和《巴黎组曲》的基本结构和音乐性质大同小异的《英国组曲》,仅仅只是每一首曲前增加了一曲前奏曲,音乐的对比强度却大有增强。敲下52个白键和36个黑键,仅仅如此简单,细微的改动,好比画龙点睛,就可以无限衍生出永不熄灭的音火。还有呢?指尖在思绪中跃起,自如切换演奏的乐曲,脑海里呈现出我的音乐,啊啊,还有同样美丽的第6首g小调《英国组曲》中的第5曲,也是第18首《加伏特舞曲》。一样的,成为我的音乐,我的武器,在那灯光聚集的舞台上,披荆斩棘,让胜利的荣光降临于刀锋之上。

  一曲毕,依旧不满足,我是太久没有利用实物练习了,手指在曲末有些胀痛。我站起身,把手背到身后手指屈伸放松,期待着她们的评价。

  ......

  赞誉的掌声没有让我等很久,从第一次的鼓掌开始增加,我有多久没有迎接属于我的谬赞了?我循着最初的声音望去,是林之深,他看起来感到意外和惊喜,眼里有我看得见的星砾,把我的全部精神吸引过去。

  是否有令你认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这,是种很贪婪的想法,而我放纵真性的种籽植入心坎,只是为了一时惊喜的砾粒。

  “谢谢。”我欣然接受她们的掌声,对此微微鞠躬。

  “小珩,你应该早些说的,你的钢琴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冯琴不吝啬的褒奖我,一边转头去等着叶华的评价。相反,我没有等到叶华的评价,倒是被她抓住了两臂,情绪激动,和我的距离凑的很近。

  “你,你是怎么做到在踩踏板的同时把音色弹的这么准确的?”

  “什么?多练就好了?”我不知所以,她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叶华为找到同龄老师而心情激动,围着我左右踱步,我被她自主摁坐在琴椅上,请求在演示一遍,我禁不住她的热切目光,当做练习一样一遍弹奏着她指出请教的曲子,脑袋发空时想起小时候和在琴房度过的时光。林顾惜看见这一幕后靠在沙发上,一手锁住林之深的脖子,开玩笑说:“你放心了吧这下,小珩比你想像中的要有能力,还交到朋友了。”

  “林顾惜你应该学下你弟,你看他比你还关心小珩。”冯琴在一旁笑话道。

  林之深对她们的打趣笑而对之,不接话,默默看着苏锦珩的背影走神。他回想起七个月前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与林顾惜描述的大庭相径,对任何人的回复到点为止,不多说也不多问,为人处世有着不服年龄的老成圆滑,很......神秘的女孩,有时是怯生的野鹿;有时又像只左右逢源的狐狸;到了最后,什么都不像,她很矛盾,但却异常地中衡。如果不是林顾惜某一天提起“陈珈柒”这个人,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遇见苏锦珩,一枚不见熄灭的火苗。

  林之深很清楚自己并不了解苏锦珩,一点也不。

  即使她规规矩矩地待在所有人都够得着的距离;顺从听话地生活在林家,听话懂事;用一句“舅舅”把自己和她联系起来,无形之间建立起羁绊......早在几个月,林之深和林老爷谈话时被提醒过,但他不否认自己对苏锦珩的上心,但这份关心是出于对她背负的过去,还是一句“舅舅”所带来的责任,以前,他分不清;现在,他分清楚了。

  从她的眼里,林之深可以看见自己。

  或许,是从这里开始,林之深清冷的心莫名开始炽热起来。

  想要联系在一起,却触及不到。

  眼见苏锦珩一心一意在为叶华演示乐谱,林之深按下干涩的眼角,平复心情,他似乎还需要时间。

  我不厌其烦为叶华弹奏巴赫第三英国组曲的前奏曲到肖邦的辉煌的大圆舞曲(.3)再到f小调练习曲(.2),降调音阶琶音,弹奏时同向与反向相结合,难度不低,可我长时间的疏于练习也导致在中途按错琴键,糟糕的体验,我抱歉看向叶华,但她并没有在意的样子反而令我愧疚,自己教别人还弹错实在是失徳。在叶华的注视下,自己占着钢琴长时间不过让很不体面,本打算提议叶华亲手来弹一遍,却意外听见一丝不属于这里的声音,“叶华,屋里是不是有开门声音?”

  “欸?有吗?可能是老师从后门回来了,我去看看!”叶华起身进入屋内,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便出来了。在此之前我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是屋内人漫不经心的语调使我想起SOPHIE,她跟随D的舞团来到国外生活近十年,在校期间我和她交上朋友,之后也被推荐进入舞团和她一起跳舞,其余倒是些零琐的日常,很是怀念。

  “不是老师,是老师女儿回来了,她说老师久病复发了,叫你把资料留在这里,改天去拜访你。”

  “旧伤复发?沈陌现在还好吗?”

  “说是要住院观察,不过下星期内老师会给冯阿姨你电话的,苏锦珩怎么厉害老师一定会收她的!”话毕期待的看着我,双手拉住我的手,“我是叶华,苏锦珩(hang)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交换电话吗?”

  “苏锦珩(heng),求之不得。不过我没有手机,你可以打公寓里的座机电话。”

  她看起真的很开心,我也是,这也是件好事吧。左谣,我有又新朋友了,真是值得庆祝。

  我留下联系电话和资料,叶华告别后,就和林顾惜她们离开了。叶华兴致不减,回忆我的演奏,一心琢磨着其中的技巧,准备下手实践,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来人,“你还在弹啊?几个小时了不厌吗?”

  “啊!你搞鬼啊?!”叶华被幽幽的声音吓到从琴椅上弹起,转头瞪来人一眼才坐回原位,“沈青你才是,今天还不练舞蹈真的没问题吗?”

  身后是位短发女孩,没有束起脖颈间的碎发,多一份懒惰无谓的气质。简单防晒衣配的吊带,小腿处卷起宽松的裤子,一副不着调的打扮。一边走着一边撩起头发给自己扇风,嘴里叫嚷着好热好热,“嗯唔,等会就练。话说,打算进我们这里的女生是谁啊?”沈青无视叶华的前半句,伸手去拿压在台面的资料,“老妈闲着没事做收人?”

  “你不知道,她可厉害了,上来一开始就是《英国组曲》,和你这个在国外生活几年的不同是个真正的混血儿,绿色的眼睛和你照片上的那个舞伴一样漂亮。”

  “我不信,”手够到资料,中指和无名指夹稳用力抽出,“她叫什么啊。”

  “苏锦珩,就是笔画多。”叶华重新整顿姿势,将要完整演奏一遍苏锦珩的选曲。

  沈青抽出一半的资料滑落在地,纸张一张张分散开来,语气微颤,“什么?”

  “沈青你干嘛啊?都掉在地上了。”叶华见资料散乱在地,看沈青一脸懵逼的样子,骂了她一句,弯腰去捡,“就叫苏锦珩,苏轼的苏,锦囊的锦,珩是王行珩。”

  “我靠啊!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叫我出去,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啊!”沈青情绪激动,嘴说脏话同时手抓着叶华的肩膀乱摇,“你知不知道我找她找了几个月了!”

  “?我哪知道啊,可她是黑发不是金发啊!”叶华崩溃喊到,“sb沈青你妈的不要摇了!要晕吐了我!!”

  ***

  林之深与林顾惜一行人在楼下分手,独自一人驱车回家,直到停车回到林家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是要回外头的公寓的。不知是不是从商桌上下来的缘故,感到疲倦,轻眉心,连自己都没注意地自言自语:“我在干什么?”

  进入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林家,和白姨与林老爷打声招呼便上楼休息,经过苏锦珩的房间时,神使鬼差地,打开了苏锦珩的房间。她的留在这里的物品并不多,除了个别经常使用的物品,其余很多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离开林家后这房间也变得冷清起来,就和这个家一样。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和林老爷的脸,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疼起来了。

  “你在这干什么?”林之深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林炎生。

  “没事找事。”林之深随口一说,总不可能和自己的弟弟说在想苏锦珩的事吧。

  “这么闲?公司要倒闭了吗?”林炎生难得觉得自己的哥哥在说假话,看他站在苏锦珩房间门口倒是想起白姨之前说林之深和苏锦珩关系很好。

  “你到现在还不回去,公司才是要倒闭了吧。”林之深关上房门,同时毫不留情反击说道。

  “那是苏锦珩的房间?你对她也是在意。”林炎生说出来是疑问句,可在林之深耳里变成了肯定句。这人故意装成这样说话,在商场混说话也变味了。

  “......她是林顾惜的女儿,还有你不要这样说话,一股铜臭味。”林之深像是在赶苍蝇一样对林炎生摆手,欲要走开。

  “你也知道她不是你的女儿而是大姐的女儿?你精力也是有够多的。”林炎生打开林之深的手,没有表态的立场使他这句话变得耐人寻味地讽刺。

  “林炎生,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林之深不耐,听出了对方的话中话,紧抿着嘴角,目光阴鸷,不想继续话题。

  “算了,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她好像有呼吸病,你和大姐好之为之。”林炎生见林之深没有闲聊下去的意思,对于自己的问题不做回答,看来自己的哥哥对苏锦珩是真的上心了。

  “你怎么知道?”林之深倏然看向林炎生,墨黑的眸色凝聚在眼中,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说毕,不理林之深就开门进入自己的房间,留林之深一人站在走廊生闷气。林之深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想到林炎生提醒,头不由得更疼了。

  苏锦珩,苏锦珩。

  『那女孩的背景不明不白你们就可以这么放心领养她吗?笑话。』

  没有道理地,脑海里蓦然冒出林老爷说过的话,以及混淆在一起的林久路的话。她什么也没说过,从头到尾,一次都没有。

  『舅舅。』

  林之深回想起苏锦珩第一次见面时的惊慌失措;第一次叫自己时的吞吐和害羞;第一次打架住院昏睡中流露出的脆弱;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弹琴时的全神贯注......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上心的?已经想不起来了。

  ——“舅舅。”

  起码,林之深自己意识到对苏锦珩的责任感,和对她的希冀时,开始交付自己所有的精力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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