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将金鱼丢进火堆里
已经是十月下旬，加之碰上了阴雨天气，使人觉得异常寒冷。海面上只有细小的微风，甚至不足以激起一朵小浪花。
我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走来走去，春笑则一个人孤零零地抱膝坐在沙滩的一边，望着灰蒙蒙的天和翻涌着的浪花，像一尊被人遗弃的雕塑令人怜惜。
我走到她的身旁，她发觉了我的到来，却没有反应，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要走了。”春笑还是开口了。
“去哪？”我以为她是说去旅行。
“眼下还不知道，不过一定不在这个城市了。”
“你要转学了？”
“是的。”
“是因为婉君的原因？”
“这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婉君停顿了几秒，接着说，“我不太喜欢这座城市，还有这座城市里的人。”
春笑的话让我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生一些火吧，有点冷呢。”春笑的声音有些瑟瑟发颤。
“你等我一下。”我沿着海岸捡了一些干树枝，这些树枝都是随洋流从别的地方漂过来的，一直漂到沙滩上，它们以后便静静地躺在那里，迎接太阳的炙烤和海风的洗礼，变得又干又脆。
我将干树枝堆放在春笑的面前，春笑起身帮我，我们将它们整齐地架在一起，便于生火。
“啊……没有火。”春笑突然想起来。
“我带了打火机。”
“你有打火机？”
“嗯，还有一包烟呢？”
“啊？从没看你抽过烟啊。”
“没抽过，但这包烟一直放在书包里。”
“为什么呢？”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放一包烟在书包里，我总觉得有一天会用的到。”
“听起来蛮有趣的。”
“是吧。”
“我好像没有带燃烧的纸，你那里有用过的本子或者废纸吗？”
“有的，给。”春笑递过来一本厚厚的书，竟然就是那本《挪威的森林》。
“你怎么要把书烧掉？”我诧异地问。
“这本书对我来说没用了。”
“怎么说呢？”
“我既不会再翻这本书，也不想收藏这本书，所以说它对我来说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还是留着吧。”我劝说道。
“不，还是烧了吧，现在不烧，我迟早也会烧的。而且，我觉得跟你一起烧掉它更有价值。”
“好吧。”我从小说中扯下几页纸，用打火机燃起，然后放在架起来的树枝的底部，然后顺着火势继续添加纸张，最后篝火架终于是烧起来了。
我将剩下的残缺的小说全部丢进火堆中，熊熊的火焰升腾起来。
春笑坐在火堆旁边，定定地注视着火焰，我在她的身旁坐下，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温暖。
“你从火焰里你能看见什么？”春笑问道。
在我的观念里，火焰固然是美丽的，它们的形态能随着风的流动而不停地改变，绝对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可我此刻所见到的这堆火焰，在海风的吹拂下变幻出各式各样的姿态。
“或者说能让你联想到什么？”春笑再次问我，我想回答这火焰可以带给你希望和光明，了春笑却提前开口了。
“死亡。”春笑以一种极其沉静的口吻说道。
“为什么？”
“在我看来，火焰是一种极可怕的东西，就像这堆树枝，慢慢被火烧成灰烬，最终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听到春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时语塞，实在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她，她也静默不语，于是气氛就这么沉寂着，我陪着她看燃烧的火焰。
一直到火焰燃烧殆尽，她终于开口了，眼神中满是落寞。
“你一定对这样的回答很失望吧？”
“怎么会呢......”
“你以前一定认为我是个内心阳光的女孩。”
“现在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不是的。”
我没有回答。
“如果我告诉你一个残忍的秘密，估计你会更加失望。”
“残忍的秘密？是什么？”
“我烧死过一条金鱼。”
“一条金鱼？”
“是的，我曾将一条金鱼丢进火堆里。”
“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偷看过父亲的日记，那时我就知道我有个姐姐。”
“你知道你有个姐姐？”我惊讶地说道。
“我不仅知道我有个姐姐，而且我知道婉君就是我的姐姐。”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你也知道的吧，只是你没告诉过我。”
“抱歉，我之前答应了婉君不能说。”
“不用说什么道歉的话啊，毕竟你只是个局外人。”
“嗯。”
“继续说金鱼吧。”婉君说，“我知道了我有个姐姐，后来我试图跟踪过我的父亲，他果然常常在周末的时候以外出有事为由带着一个小女孩去游乐场玩，这个小女孩就是我的姐姐。”
“婉君。”
“是的，有一回，不知怎的姐姐就哭了，父亲抱着她不停地哄着，可怎么哄也不管用，最后还是给她买了几条小金鱼才不哭了。他买了两份小金鱼，一份里有六只，姐姐一份，我一份。他将第二份小金鱼带回家，作为礼物送给我，就养在客厅的鱼缸里。他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其实这些事情都被我看在眼里，我虽然伪装出笑容来，但其实我一点也不开心，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学会了伪装，在旁人面前我总会伪装成一脸笑容和温柔体谅的模样，但那其实是带着假面的我。”
婉君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丢进火焰中，接着说：“某一天我将其中的一条金鱼带走了，找了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给烧掉了，就像这根树枝。我眼睁睁看着那条金鱼痛苦地挣扎着，嘴巴一张一合地。它跳了许多下，最终安静下来，进而慢慢被烧熟，烧焦，发出刺鼻的糊味。”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听到春笑做过这些事情我的内心竟然没有起什么大的波澜。
“我很残忍吧？”
“不算残忍，小孩子做出一些残忍的事情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你觉得人是‘性本恶’的吗？”
“这个我不敢下定论，但是我可以肯定，在一个小孩子眼中，杀死一只昆虫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我杀的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鱼。”
“我觉得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分别。”
“谢谢你这么说。”
“只是客观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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