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胡天番外（下）
六月里日头正盛，窗外是聒噪的蝉鸣，胡天懒散的靠在汽车的后座上，闭着眼补眠。
胡老爷子这回是来真的了，一大清早就让人把他从床上翻下来，没等他分辨两句，就已经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塞上了车。
上车好一会儿，他都感觉耳边一直回荡着自家那个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大吼：“臭小子，你要拿不下这个单子，你就别回来了，这次我肯定会冻了你的卡，好好给你个教训!”
胡天笑着摇摇头，没把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想起宋医生偷偷递给他的体检报告，他到底没悄悄从车上溜了。不过是过去看看，没必要再气爷爷了。
车子行到国际机场，胡天拿着早就订好了机票，转了两班机。到达了目的地，H市。
H市是一个靠海的城市，发展并不是很快，除了一所教学出名的尚华高中，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放在往常，是他连渡假都不会考虑的地方。对于老爷子要他到这种小地方，买医药专利的行为不置可否。要不是老爷子没冻他的卡，也没让什么彪形大汉压着他，他都以为老爷子要把他流放到这儿。
不过他一向不是个怎么挑剔的人，随意上了一辆车，按照老爷子给的地址找了过去。车子七拐八弯，渐渐开出了市区。那司机是个年轻男子，见胡天是个外地人，又一副纨绔公子样，有些奇怪：“帅哥，你也是去医药研究中心的？”
“怎么，很多人去？”
“那可不，咱们H市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女科学家。这个医药研究中心，还是市里特意为她建的。您在国内，怎么也没在报纸上见过她的大名吗？”
胡天模糊记得，胡老爷子是让人送了一大叠资料过来。不过他嫌麻烦，就没看。
“哦，她这么有名吗？”
“是呀。叶博士是我们H市的骄傲呢！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医药公司派负责人，来和她谈研究专利的事。很多人想挖她走，开出许多令人乍舌的条件。可是我们叶博士恋旧，就是不肯离开家，这研究中心都是特意建在她家附近。”
“我带人来这儿的次数多了，这一带都熟。您要是一会儿想回来，可以打我电话。”这个司机明显比之前那个司机会说话。胡天听了，随意的答应了一声，他现在对素未谋面的叶博士比较感兴趣。
到地方了，胡天下车，直奔不远处简单明亮的白色建筑。既然要他来，胡老爷子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他才走几步，就有一个穿西装打扮的人来接引他。胡天跟着那人一路畅通无阻的上了四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这时零星坐了三两个人，一看就是研究所的重要人物。胡天推门而入，没搭理那些笑着围上来的人。他大刺刺的坐在主位的沙发上，问：“不是谈专利的事吗？正主呢？”
接他的那个男人，笑道：“这个，叶博士，她实验室忙。不过她的专利都是托付给黄教授全权处理的，胡少爷和黄教授谈也是可以的。”
“是啊是啊，胡少爷您跟我谈也可以。你放心，我们对胡氏企业那是绝对的放心，你只要把合同拿出来，咱们现在立马就能签。”
胡天闻言，从兜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怎么，耍我啊。”
黄教授都要抹汗了，他就不明白自己是哪儿做得不对了，这位爷一副被惹到的样子。而且不是说来的是个没什么作为的纨绔子弟么，这沉着脸的样子怎么还真有那么几分气势？
“不是，这，实在是叶博士她，真的不喜欢见生人。她……”
胡天截过他的话头，用指尖轻轻弹了弹烟灰，道：“你们搞科研的，就是麻烦。她不来，我自己去找不就成了？”
说着他便起身往外走，黄教授摸了摸头上汗。想到实验室那位的现实情况，还想挽救一下：“胡少爷，叶博士她真是真的不喜欢……”
“嘘。”胡天回头，看了黄教授一眼，道：“别给我找不痛快，知道吗？我们胡家每年投在这个研究室的钱，可不是为了做慈善，懂？”
“别跟着我。”丢下这句话，身姿挺拔的男子推门而出。徒留一堆焦虑不已的管理人员，悉悉碎碎的讨论。
“这会儿，是她一个人在实验室吧？”
“她在实验室的时候，哪还会有旁人在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古怪性子。”
“就是，要是让这两尊佛撞上……”
“现在问题还不是她，就怕胡家的小少爷对这儿不满意，要有个好歹，我们的预算可就……”
不管他们怎么想，胡天这会儿已经轻松找到了这栋楼的实验室。门没锁，他一拧就开了。他推门，视线所及，是一道纤细坚韧的背影。那背影的主人，头发剪得很短，几乎是齐着耳根，露出一段如玉的脖颈。
他推门的声音似乎是吓到她了，他感觉那个身影下意识的绷紧，仿佛一只警觉的小动物。他也不知到为什么没出声，只是倚在门框上，看着那个附身于各色药剂中的人。他第一次，仅仅是看着一个人的背影，就觉得有趣。
那人顿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过身。对视的那一瞬间，胡天下意识的夹紧了手中的烟。他看着那个人，她穿着极其普通的白色研究服，面容清丽。
她的一双眼生得极为妩媚，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却冰冷无情。微微放大的瞳孔深处，他竟看出了一种无处隐藏的恐惧。
她怕他，怕他这个陌生的入侵者。胡天不知怎么从她眼中读出了这种信息。他的心一颤，不自在的掐掉手中的烟，一言不发的转过身离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联系了之前的司机，在市区下车后，他胡乱找了一家酒店，开了一间房。在床上倒了几天，半梦半醒间，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种福尔马林混合着烟味的气息。那双妩媚又隐含恐惧的眼眸，仿佛刻在了他的心上。每每一回想，心里就忍不住一疼。他可能是疯了，胡天想，可是他还是要去见她一面的，他想见她。
来到H市的四天，胡天乖乖拿着合同去见了黄教授。黄教授本来还担心胡天一言不发就走了，以为是叶小燕惹恼了他，巨额的预算就这么飞了。这会儿胡天拿着合同来找他，他恨不能拿座庙把他的财神爷给供起来，当下爽快的签了合同。
“她在实验室吗？”
黄教授咋听他一问，没反应过来。
“叶博士。”
“哦哦，您说叶小燕啊。”
原来她叫叶小燕，胡天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
“她不在。”
“她去哪儿了？”胡天皱眉，言简意赅的问道。
黄教授再迟钝，这会儿也明白了这位新城来的少爷似乎对叶小燕有几分兴趣。不过，有兴趣，也没用啊。他抿了抿唇，谨慎的说道：“在医院，精神科。”
“精神科？”胡天的眉皱得越发的紧了。
“是啊，精神科。她患有严重的双向情感障碍，必须定期看医生，还需要大量的服药才能控制病情。虽然在医学上她是是个公认的天才，但在这方面也是无能为力啊。”黄教授颇有些可惜的摇摇头。
胡天问他要了个地址，便起身离开。去医院的路上，胡天心里想：原来那天他没有看错，她是真的怕，是他吓到她了。
车停在医院的对面，正撞上看完医生从医院里出来的叶小燕。
今天她没有穿工作服，只穿了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近乎透明。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包，独自走在林荫小道上。那双眼里仍是雾霭茫茫，一片空洞和极力掩盖的恐惧不安。天上的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日光闯过树叶的缝隙，被撕得粉碎，落在短发女人的身上，有一种欲将毁灭的味道。
胡天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闭上眼，仰头靠在后座上，突然不知不觉的笑了一声。
他承认了，他完了，他栽在了一个疯子手里。他不仅无法自抑的怜惜她，还想变得强大，给她一片自由的天地，让那双眼里充满快乐……和他。
“去机场。”他记得宋医生博士读的似乎是心理学……
这一年，胡天二十二岁，他在H市将一颗心匿名赠送给了身处绝望不能自救的叶小燕。青年在上飞机前，丢了手上抽了许多年的烟，他想他不再抽了，他想他要让老宋给她看病，他甚至想，爷爷说得对，他是该管一些公司的事了……
二十二年的第一次心动，他想了很多。只独独没想到，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身陷囫囵的少女没能等到他回来，就在母亲的陷害和键盘侠的攻击下，自杀身亡了。他们甚至没能真正认识，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父亲强求而来的孩子，是不被期待和祝福的存在。对于父亲囚禁母亲的心情，他从不曾理解。可是当他茫然的站在H市的新坟前，看着少女面无表情的黑白照片时。他想，也许胡家人的血液里，天生就隐含着疯狂的因子。所以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那个凭空出现的黑袍男子，以来世所有的命数，换一个重来的机会。
他还是想见她，想要保护她。一世，就一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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