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冬至
粟静的外套披在利采弥身上又宽又长，别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男生的衣服，因此她只敢在坐公车的时候披着取暖，到底没敢穿上它走进熟人遍地是的小区。
手洗外套之后，她偷偷把它晾在自己房间的小阳台里。
那天晚上，利采弥时而趴在床上望着不属于这里的那一抹深蓝神游，时而双颊发烫的卷着被子滚来滚去。
但随着夜里十点半的开门声，和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响动，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大厅的灯全亮了——旁边卧室的门被打开了——浴室处传来细微的水声——大厅的灯被关了——世界归于黑暗与安静。
时针缓慢的游移，利采弥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躺着，脑中浮起过去十一年的桩桩往事，她的心脏像是飘于海中，时沉时浮，始终落不到实处，久久不能入眠。
直至晨光熹微，她才迷糊的睡下。
梦里，高大、面容模糊的女人站在背光的阳台处，严肃而冷漠的俯视警告她:没事别靠近六楼！
————
第三天粟静的外套就全干了。
利采弥装好带去学校，午间找到林佐希，让他帮忙转交给粟静。
自这以后，她彻底不再带饭去学校，早上比以前出门得早，晚上比以往回来得晚，每次走到公交站附近都小心翼翼的确认粟静不在那里了，她才敢过去等车。
三中师生上千人，当刻意避开一个人时，真的就很难再碰见。
十二月中，天气越来越冷，三中的女生们陆续褪下校裙，除了……
【要风度不要温度】代表↓
莫雪和:“校裤？有这种东西么？”
【有男友】群体代表↓
凌世敏:“才十几度而已，根本不冷好吗。”
除去以上两种爱美的，像利采弥这种务实又不打扮的女生，都早早穿上了校裤。
哦，对了，还有另一种人也在寒风中坚持穿校裙——要告白，或者有明确目标的女生，这类以暨荭学姐为代表。
这日晚时放学，利采弥自体育馆之后又一次在校园里看到了那位学姐。
她安静的坐在观景台里，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挂在书包带上的兔子玩偶，似乎是在等人。
近看下，学姐的皮肤犹如无瑕的白瓷，长睫又密又翘，她戴着红底黑点的蝴蝶结宽边发箍，茶色卷发绑成了高马尾，颊边留着几丝弯卷的碎发，显得她既柔美又俏皮。
暨荭的确是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女孩子，过路的男生都频频回头看她。
这么多天以来，利采弥已从女生们的口中听到了这位学姐的诸多八卦，比如:学姐和男生走得很近，有过十几任男友，她有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叫“处男杀手”，还有人说只要是她看上的男生，不管是谁，她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不仅如此，你知道吗，听说她还抢过别人的男朋友，就连她自己朋友的男朋友她都抢，而且也不知道男生们吃错了什么药，但凡是被她看上的男人，不管起初是对她抱有好感还是很讨厌她，到最后无一例外的都对她迷恋不已，被她抛弃了还对她念念不忘。”
凌世敏顿了顿，悄悄看了眼那位学姐，摇头低叹:“所以啊，后来就没有女生敢跟她做朋友了。”
虽然无风不起浪，不过传闻不一定就是事实，利采弥不清楚真相，不好对别人说三道四，正好要走过那位学姐身旁，她就没出声。
待二人手挽手的路过观景台，凌世敏才继续小声道:“她现在八成是在等粟静学长。话说回来，学姐名声是不怎么样，不过人长得那么好看，粟静学长落入魔爪也只是时间问题吧，你和学长住那么近，你就没有听他说过学姐什么吗？”
“没有。”连面都没怎么见，谈何听说。
“这样吗。”凌世敏失望地回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兴奋的猛拍了一把她的背，“粟静学长出来了！学姐迎上去了！她果然还没放弃啊。”
“……哦。”利采弥被她打得往前踉跄了一小步。
“长得好看真好啊，要是我有那种美貌，也会去帅哥面前努力一把的。”
利采弥没有回头，她拉着凌世敏，快步走向校门:“我要错过四十五分到站的公交了，我们快走吧。”
凌世敏想吐槽她走那么快是被火烧屁股了还是怎的，平时也没见她这么赶的。但是看到利采弥面无表情的脸时，就知道她如此反常不是心情不好就是身体不舒服，也连忙加紧步伐跟上。
那之后，时不时会有人在课间闲聊时提起关于暨荭学姐苦追粟静一事，甚至还有人打赌押注学姐多久能把他追到手。
本来粟静在学校里只是小有名气，似乎暨荭学姐倒追他后，知道他的人更多了。
不少人知道利采弥和粟静是发小，跟利采弥交情不错的女生私底下偷偷过来八卦，问她知不知道粟静的想法，她都一律摇头说不知。
不管别人怎么说，至今都没有粟静被成功拿下的消息，也没有暨荭学姐放弃他了的传言。
转眼，又是一年冬至。
林恺钊去年买的烧烤工具还保存完好，林佐希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早早呼朋唤友，想效仿去年再办个烧烤大会。
利采弥一想到粟静可能会去她就一口回绝了，但是她也心知总是逃避也不是个办法，再加上由于林佐希和莫雪和近来模拟考、作业剧增，几个人已经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所以想了想又答应了要去。
冬至那天傍晚，她先去小学接了弟弟再赶往林家，姐弟俩到的时候，听周嫂说黎煦和林佐希已经先回来了。
她带着弟弟去屋子里见了林爷爷，才领他去院子里，意外的是，院中只有黎煦一人。
“学长，好久不见。”
黎煦正在架炉，闻言寻声望来，眉目舒展:“采弥学妹，你回来了。”
利优弥虽然给人很冷淡的感觉，不过不用他姐姐提醒，他自己向不认识的黎煦礼貌的打了招呼:“哥哥好。”
“诶～”黎煦含笑的直起腰，拿起旁边凳子上的一个长条礼盒递给他，“优弥又长高了不少哦，来，这是哥哥给你的礼物。”
看盒子包装上的图案，里头应该是一个最近热播的动画片里的主角手办，利优弥眼中的亮光从10瓦蹭蹭升到了50瓦，但他没动，只是抬头看自家姐姐。
利采弥也很意外，没想到黎煦不止给林家备了登门礼，连她弟弟都有份，不过礼物既然买都买了，此时不如大方收下，日后黎煦生日时，她再选个礼物加倍送回去就是了。
她对着弟弟浅笑点头。
利优弥这才伸手去接:“谢谢哥哥。”他语气平静，脸上表情也没变化，但眼里闪烁着的雀跃却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似乎，弟弟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早知道她也买这个抢先送给他了啊！
利采弥悄悄欣赏弟弟可爱的一面，暗自反省最近都没有给他买新玩具。
黎煦看了眼望着自家弟弟一脸姨母慈爱笑的利采弥，再看向暗暗高兴的利小弟，轻笑出声:“别客气，喜欢就好。”
利采弥左右张望，不见林佐希身影，边脱掉外套边问道:“怎么只有学长一个人在，希哥呢？”
“他去摘蔬菜了。”
黎煦尾音方消，大棚那边远远传来林佐希欢快的声音。
“采弥，快来帮忙。”
“来啦。”
利采弥应了声，不知道林佐希有没有叫上其他朋友，怕待会人多凳子不够用，便欲将外套挂在院中那棵柚子树的细枝上，踮脚间，合身的白衬衣将她的腰线勒得更加细长。
她个子不高，小跳了几次都没能挂住外套，衬衫下摆在她每次跃起时往上提了提，腰间细腻的白肤在空气中暴露了几秒。
黎煦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赶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甚至慌得后退了两步，无声的撞到了身后的凳子上。
老实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常年隐在布料下的腰腹处的肌肤……虽然是不小心看见的。
黎煦心中暗暗平复情绪，见她还没挂好，上前两步接过她的外套，低头说:“我来帮你。”
他长得高大，轻轻轻松就把她外套挂在了枝上，两人一前一后，间缝相距不过半指。
“好了。”他笑着道，尾音轻微上扬。
好近……利采弥点头:“谢谢。”
接着，二人同时退开。
他继续支炉，她挽袖准备到水池那边择洗蔬果，正要叫专心摆弄新礼物的弟弟去暖和的屋里自己玩，莫雪和在此时和她的邻居韩择非相携而来。
一番寒暄过后，韩择非跟黎煦一起架炉烧炭。
莫雪和看见利小弟后眼前一亮，一把抱住小家伙，双手不客气的揉搓着利小弟那张没有表情的小脸蛋，嘴上坏笑的道:“咿呀～瞧我发现了谁？小～七～月～”
利小弟试图推开她，双颊被捏得口齿不清:“雪皆(姐)，放嗨(开)喔(我)。”
“嗨呀，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饭嗨喔……”
莫雪和装作小聋瞎，继续揉，继续搓。
这个人又擅自蹂'躏别人家弟弟了，利采弥看得嘴角轻抽，也就不管他们了，径直走到大棚外的水池处。
林佐希将茄子和绿叶菜分好，见她过来了，笑说:“你们刚才在那聊什么呢？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夸我帅。”
利采弥掰着蔬菜清洗，斩钉截铁的否决:“没什么，那只是你的错觉。”
林佐希不满的嘟囔:“你是不是在侮辱我的听力啊。”
她很肯定的道:“没有的事。”没等他接话，她装作不经意的问，“对了，希哥，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见粟静的人影？”
“小静说要先去医院看他爷爷，如果晚了他就不过来了，刚才我还打电话给他呢，他没接来着。”
最近都没有联系，原来他买手机了啊……
在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中，利采弥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晚上七点，林爷爷和周嫂吃饺子拌面，莫雪和跟林佐希时不时拌嘴，黎煦和韩择非周到的帮忙烤肉。
粟静一直没来。
值得高兴的是，利采弥终于吃到了弟弟亲手烤的食物，确实如她去年想象中的那样美味。
今年的冬至，即使比去年少了一个人，氛围似乎也很浓厚。
可是利采弥总觉得缺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看你一直在发呆，是没有胃口吗？”
黎煦坐在利采弥旁边，顺手将刚烤好的鸡中翅放到她的小碗里，一脸关切。
“谢谢。没有，我一直在吃的。”
她刚说完，利小弟将一根烤肠放入她碗中，然后他又重新烤起另一根。
利采弥心中一暖，腹中烦闷被扫一空，边吃边专心给他们烤蒜蓉茄子，眼见玉米烤得差不多了，刷了料就递给对面爱吃玉米的莫雪和，途中却被身旁的人给拦了。
黎煦截住玉米棒放到自己碗里，笑眯眯的道:“学妹不介意的话，给我吃吧。”
利采弥讶然:“不……请吃。”按她的理解来说，黎煦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么失礼的行为。
他忽然侧过头来，离她极近，在利采弥觉得不适，想要退开的时候，他清爽的气息环绕着她的耳畔。
“今天你就别管莫雪和了，你得给别人一个表现的机会。”
黎煦低声在她耳边扔下一个惊雷后，自己率先坐回了原位。
机会？什么机会？
这个悄悄话利采弥听得云里雾里，她看看和林佐希聊得正欢的莫雪和，再看看默不作声地烤着食物的韩择非，忽然就顿悟了……韩择非烤的所有东西，全都是莫雪和爱吃的食物。
他一直在给她烤吃的，她杯子空了他就默默将饮料添上，她想拿纸巾了他就把盒纸及时递过去。
韩择非一直在给莫雪和忙前忙后，连他自己都没怎么顾得上。
夜色渐重，几人吃饱喝足，闲聊一番后纷纷辞别。
回去的路上，利采弥一直在想着莫雪和跟韩择非的事情。
他们俩看彼此的目光……确实不太像是看朋友的眼神，怎么说呢，比普通的青梅竹马要更亲密的感觉。
难道说，他们两个互相在意？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答案。
现在仔细想来，有迹可循的地方实在太多:雪和校里校外的追求者无数，她却没和别人交过往，对男生们也很冷淡，不仅从不收他们送的礼物，还不肯跟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但是每当雪和跟她说起韩择非的时候，都笑得一脸温柔，而且她时不时还会去韩择非的学校去找他。
以往，利采弥虽然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怪怪的，可是她只傻乎乎的认为韩择非跟雪和一起长大，他们情分自然非同一般，所以雪和待他跟对待学校里的那男生差别太大也是正常的。
……是她太迟钝了，如果是一个月以前的她，就算今晚黎煦提醒了她，她肯定也看不出那两人不对劲的地方。
“姐姐。”利小弟晃了晃两人相牵的小手。
利采弥立刻撇开脑中杂念，垂头温柔地问:“嗯？怎么了？”
“今天粟哥为什么不来？”
“他有事要忙，所以没有过来。怎么，七月想他了吗？”
“……才没有。”利小弟抱紧了黎煦送的手办，将头扭过另一边。
“……”
真是的，明明这是自家的亲弟弟，怎么有了跟粟静一模一样的傲娇属性呢。
晚上洗漱完毕，她站在卧室的窗前出神，屋里没开灯，利采弥手中捏着细细的绳线，数次想摇铃，又数次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很想很想看到粟静。
他在家吗，现在在干什么呢？
如果摇铃又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他会不会生气？
……虽然有点点想故意惹他生气，但是他生气了自己也没有好下场，还是算了吧。
她想松开手，却敏感的察觉到手中的绳子轻微地动了一下，利采弥一愣，是她刚才在思考的时候不自觉地拉紧了细绳导致它紧绷，所以被他发现了吗？
仅仅是一两秒的事情，她手中的线又恢复了安静，她默了默，试探地晃动了几下绳子，夜幕中，上方传来了清脆而细微的铃声。
她不过才摇了五下，手中的绳子被人一把捏住，她摇不动了，然后在她放手前，绳子又被人松开了。
她摇五下，绳子被捏，她动不了，过了两秒绳子松了，她再摇，摇不过五六下绳子又被人给捻住。
如此反复几次后，细绳忽然被人不耐烦地抽了上去，利采弥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和他较劲的行为很幼稚。
她趴回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明明没有和他说上话，不知为何，心里不仅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还带着一丝丝令她感到害怕的喜意。
好奇怪，他仅仅只是搭理了自己，就能让她如此高兴。
夜里十点半，玄关处又准时响起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响动，那一声声清脆而凌厉的“哆哆”声，就像是敲在了她的心上。
利采弥忽觉浑身一冷，余存的欣喜尽数灰飞烟灭。
她将被子扯过头顶，僵硬的躺着。
——不可以的。
——不可以在意粟静。
——不可以喜欢粟静。
在这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一遍又一遍的这样告诉自己。
她想好了，如果不去争取粟静、一开始就断了想和他在一起的念头，单单只是抱着继续和他做朋友的想法的话，不避开他……也是没关系的。
她会努力的，努力不让自己更喜欢粟静，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任何人发现这段不被祝福的单相思。
这样，这个本就不算牢固的家，就不会有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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