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朝歌（一）

　　去仰风堂取东西，老皇帝说得轻巧，做起来却并非一件易事。

　　仰风堂位于战雍山西侧，占地百亩，临湖依山，门下弟子数千。堂主虞仰风江湖地位极高，又与武林众派交情深厚，各家派弟子去仰风堂切磋武艺乃是常事。南来北往，府里皆是行走江湖的浪人侠客，洞幽察微，深不可测。偌大一个仰风堂，其实就是一座宜守宜攻的堡垒。

　　如何偷？

　　上官揽狐很是苦恼。

　　此刻，暗门十六舵的舵主们齐聚于别谷大殿。

　　一炉蝉蚕香，靡靡满室，外间雪落，簌簌无声。

　　“主上何须如此烦恼，属下带人杀进去不就结了？”　一位玄衣虬髯客箭步上前，一杆长-枪“哐啷”点地，枪头银蛇缠绕，寒光瑟瑟。

　　上官揽狐捏了捏眉心，“老五，戳坏了这地砖，浅碧可是要同你计较的。"

　　浅碧站在揽狐身侧，咬着唇，一脸不郁地瞪着老五。

　　十六人中忽的有女子嗔笑，”钟莽啊钟莽，你可真对得起你这名字，鲁莽灭裂，一点不动脑子。“

　　老五钟莽回身，气吁吁地问，“小凤你且说说，你有何计策？”

　　唤作小凤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出来，雾鬓风鬟，额前一点翠钿衬得她眼含春水，唇含朱丹，藕荷色裙纱上，数朵夕雾花开得欲语还休。

　　这女子正是暗门里负责搜集情报的第三舵舵主童小凤，可天下人晓得的她却是京城第一大青楼点绛唇的鸨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这虎穴怎么入却有讲究。”　小凤朝着上官懒狐福身行礼，浅浅道。

　　”怎么说？“　揽狐坐直了身子，她今日披着一袭狐裘，暗朱膘色的毛，芜芜绒绒，内着红衣，袖口刺了两尾飞扬跋扈的金龙。

　　童小凤微掩着唇，巧笑倩兮，”主上可知虞仰风膝下凋零，只有一名独子名叫虞朝歌？“

　　模糊的，揽狐想起那夜烟火里走出来的翩翩少年，目光如炬，意气风发。

　　”虞少堂主武功虽不及他父亲，却有一副侠义心肠，时常接济远近。遇到贫苦老实的，就带进府里做仆役，根骨好的，则分文不取收进府里当弟子。"

　　上官揽狐勾唇，脸色却阴了，“所以，你是想让本座去当苦力还是去当跟班儿？”

　　“老三你这是什么破招儿。”　钟莽粗声粗气地插嘴。

　　童小凤斜了钟莽一眼，转而看着上官揽狐，仍是盈盈笑意：”哎呀，主上，且听我说完呀。“

　　上官揽狐靠在座上，饮了口茶，示意她继续。

　　“这虞少堂主啊虽然武功普通，却长得极俊俏，颜如舜华貌似潘安，至今尚未婚娶呢。”　童小凤眨了眨眼，唇角的笑意更深。

　　钟莽此刻倒是反应机敏，低斥道，“你难道要主上去色……”　话到此处，他有些为难，声气也弱了下去，”□□么？“

　　“嗳，你这呆木头，说话如此难听。”　童小凤手点过去，戳上钟莽的脑门儿。

　　“你想想，若是虞少堂主看到个江湖逃难凄凉孤苦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会怎样？”

　　童小凤言词侃侃，倒也不无道理。

　　其余数位舵主思忖着，看着沉默的揽狐，不敢附和。

　　一时殿上安静得很，只听得浅碧续茶的声音，白瓷的杯盏碰着青瓷的壶嘴儿，半声清脆。

　　寂静里，有人走上前来，靛色长衫，白玉似的脸，一双眼睛恁的澄澈。他全身上下没有别的饰物，仅是发间一梭玉簪，韶颜英拔。说话却是冷静的老成，”主上，十三觉得小凤这一计不错，不若我做张人皮模子来给主上换装改貌，兴许更妥帖。“

　　说话人正是擅易容与制药的第十三舵舵主弈凤。

　　童小凤一听这话，顿时像被激起的雀儿，方才怡然的神态俱散，仿佛下一瞬就要飞扑过去啄伤那人。

　　童小凤睨着十三，“凤娃你可比我小五岁，叫声姐姐辱没你还是怎的。“

　　弈凤望着童小凤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暗门凭武功论高下，我记着你还打不赢我呢。”

　　“你！”　童小凤一时气急，袖中的流星索刹时飞将出去。

　　弈凤倾身一躲，腰背俱平，右腿向后一抬，轻巧地接了那索头。只听”呲啦“一声，流星索仿佛重了三分，速度愈加飞快，朝着童小凤迅猛地冲了回来。小凤不妨他这一招，朝旁飞身一仰，手下却失了劲儿，索头便呼啦啦冲着殿中央的红木柱子而去。

　　眼瞧着浅碧的脸都要绿了，揽狐无奈，扬手一挥，瓷杯便迎了索头而去，二物相撞，陡地停在半空，而后皆速速落下。

　　柱子是保住了，杯子却碎了四瓣儿。

　　上官揽狐头疼地看着满地狼藉道：“以后都不许带兵器入殿内！“

　　众人慌忙跪下称是。

　　“属下认为易容不妥。”　童小凤跪在那里，不服气的看着弈凤，嘴里却如是说。

　　“如何不妥？”　上官揽狐挑了只新杯子，讪笑着问浅碧要茶喝。

　　“一张假脸既平凡又容易被人识破，世间男子皆是肤浅的，自然是要对容貌好看的女子多几分怜悯。”

　　揽狐想想，也是。

　　童小凤续道，“主上绝色容颜倾国倾城，世间哪有男子能对这样一张脸产生怀疑？”

　　不愧是烟花之地锻炼出来的一张嘴皮子，马屁拍得甚是到位。

　　“只是……”　童小凤话到此处，却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上官揽狐疑惑道。

　　童小凤喃喃半声，上官揽狐听不真切，便扬声道：”大点声！"

　　“只是主上委实太粗鲁了，不像个女人！“

　　喊完这一句，童小凤头重重地磕下去，双肩颤抖，不敢起身。

　　殿上，一片死寂。

　　只有浅碧，忽地，噗嗤笑出来。

　　十六位舵主都知晓上官揽狐极尽宠让这个侍女，可是眼下纷纷为她捏了把汗。

　　一炉香幽幽燃尽，最后一缕烟也睡了去。

　　上官揽狐倾着身子，望向浅碧，狐裘滑下左肩，金丝绣线勾着的两朵腾云便露了出来。

　　她迟疑着，问：“本座……很粗鲁？“

　　浅碧敛了笑，左手握着一方帕子托着青瓷壶底，悠悠地为揽狐续水，罢了，又牵住狐裘一角，为她整了整衣衫，“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了。”

　　上官揽狐眼里噙着笑，握了握浅碧的手。

　　童小凤望着此景，心下转了无数小九九，终于，咬咬牙，道：”属下、属下有些书册……或许、或许可以帮到主上。“

　　“什么书册？”上官揽狐奇道。

　　童小凤紧闭着双眼，心一横，只盼着上官揽狐念着她是在为大局着想。

　　“就是、就是花娘们常看的一些话、话本……”

　　只听“哐当”一声，钟莽的银枪跌落在地，地砖裂了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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