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浮霄城

　　转过一道山坳，道路渐渐平坦，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在路边，一群矮小的竭族人一边寻找树上的钻心虫，一边喋喋不休地争论着什么；两个圆滚滚的恐族人满头大汗，亮出透明的肚皮，正坐在树荫下乘凉；大眼睛的纪摩人迈着长腿，飘飘然从马车旁路过，瞪了张巧一眼，吓得他打了个冷战。夕阳逐渐西下，远处的凌雀不住啼鸣，高大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商队要从西南面的平济门进城，城门很宽大，几个烈顿族的守卫站在城门前，他们身形魁梧，目光如鹰，手中的长戟明晃晃很是刺眼。

　　商队在城门口被拦住了。一名卫兵长板着脸走到顾老大乘坐的马车前。顾老大看起来认识这个卫兵长，他从腰间解下腰牌递了过去，说道：“老兄，这天可是够热的。”

　　那卫兵长也不答话，他瞟了一眼腰牌，然后挥了挥手，几个卫兵走上前来，分别去查验后面的几辆马车。卫兵长走到马车后，伸手揭开了上面的苫布。一股奇异的香味挥散出来，淡棕色的圆木整齐地排列在马车上。

　　“都是昆亭宫里要用的木料，没什么可看的。”顾老大漫不经心地说道。

　　卫兵长仍旧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又绕了一圈走到车前，目光扫向顾老大身边的张巧。

　　“老顾，这小子是什么人？”卫兵长问道，他的嗓音中带着烈顿人独有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张巧刚要说话，顾老大却抢先开了口，“这是我侄子，我兄弟把这孩子交给我，让他跟我在江湖上历练历练。”

　　卫兵长上下打量着张巧，目光中透着轻蔑。张巧扬起头回看着他。卫兵长皱起了眉头。

　　“老兄，天快黑了。”顾老大这时说话了，“这批木材宫里催得很急，可别耽搁了。”终于，卫兵长摆了摆手，放商队进了城。

　　城中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青石铺成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居民三五成群，来来往往，不时有卫兵在街上往来巡视，道路两旁可见一排排的作坊。往前走不远，出现了成片民宅，鸡鸣狗吠之声隐约可闻。走过两条大街，向北一拐，是一条小路。马车在这里停了下来。

　　张巧跳下车，朝顾老大道了谢，转身便走。“小子，”顾老大叫住了他，“三天以后我的商队会返回西罗州，如果你还想回家的话，三天后的早晨，在这里等我。”说完，顾老大拍了拍巴掌，马车离开了。

　　张巧四处看了看，虽然已是黄昏，这条街上却仍然很热闹，街对面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铺子，商贩在卖力地叫卖。张巧沿着街道缓步慢行，经过一处成衣铺子，几件新做的褂子正搭在门口的横杆之上，褂子颜色鲜亮，做工也细致，袖口还用丝线绣有云纹。张巧见那云纹漂亮，忍不住伸手去摸。成衣摊的裁缝这时正在铺内裁剪布料，最近几日生意不好，他这心中本来就憋着火，见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在摸自己做的衣裳，更是有气，说了声“走开！”便上前一脚踢在张巧身上。张巧趔趄几步，摔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

　　一个卖炒货的老婆婆看不过眼，上前扶起了张巧。只见张巧膝盖处本已糟破的裤腿又是撕开两个口子，里面的皮肉已然蹭破，渗出血来，不禁替他心疼。张巧却显得满不在乎，一路上他没少经历这种事情，早已习惯了。

　　张巧起身就欲走开，婆婆却拉住了他，“孩子，先不忙走，过来吃几个果子。”婆婆说着把张巧带到自己的摊子前，从簸箕里捧起一把拇指大小的果子，搁到男孩面前的竹篦子上。那果子形状扁圆，红绿相间，晶莹剔透，上面还冒着热气。婆婆又叮嘱道：“刚炒出来的，烫嘴，慢着点吃。”说完便忙着去炒下一锅。张巧从未见过这种果子，他腹中正感饥饿，便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只觉入口酥软，味道似甜似酸，还隐约带着一些异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婆婆又炒好了一锅果子，倒入簸箕当中。张巧问道：“婆婆，这是什么果子？”

　　婆婆笑着说道：“孩子，一看你就是刚来浮霄城的，这是彩香果。那帮大块头的烈顿人最喜欢吃这种果子，他们刚迁来的时候，就在浮霄城的北郊栽种了一大片的彩香果林，这会正是成熟的时候。来，孩子，多吃几个。”

　　张巧赶紧道谢，他心中记挂着自己的父亲，便又问道：“婆婆，你知道沐阳门在哪吗？”

　　“沐阳门？”婆婆往西边指了指，“那不就是吗？”

　　张巧转头看去，远处，高大的城墙静静耸立着，正是自己随商队入城之时所经过的城门。

　　张巧睁大了眼，“那就是沐阳门？”

　　“是呀。”

　　“它是什么时候修建好的？”

　　“让我想想，”婆婆琢磨了一会，说道：“大概两年前吧，嗯，没错，就是两年前。原本西城这边很是清静，自打沐阳门建好了，倒是热闹了不少。”

　　“那修城的工匠都哪里去了？”

　　“那些工匠一般都是各处强征来的，大都是像咱们一样的凡族人，也有些竭族人和纪摩人，他们干完了活，就给遣散了，被遣散的工匠是不允许留在城中的。”

　　张巧心中有些疑惑，他还未发问，婆婆又说道：“遣散也就罢了，有些工匠运气就不那么好了，修城的差事很苦，经常会有工匠病死，累死，真是可怜呀。还有一些工匠忍受不了，试图逃掉。不过，烈顿人看得很严，逃掉的工匠一旦被抓住，结果只会更惨……”

　　张巧心跳得很厉害，手也在发抖，他尽量站直了身体，抬起头，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婆婆看着张巧的样子，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张巧像是没听见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孩子，你没事吧？”婆婆又问道。

　　张巧回过神来，他没有说话，对老婆婆鞠了个躬，转身跑开了。他一路狂奔，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辨认不出方向，只是盲目地奔跑着。终于，在一个无人的小巷里，他停了下来。墙角有块青石，张巧坐在上面，抱住了头。虽然他不愿相信，但他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

　　夜渐渐深了，小巷中一片寂静，张巧还是一动不动，不知不觉中，他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巧朦朦胧胧感觉像是有一团火直向他烧了过来，他腾地惊醒，却见面前有盏油灯，油灯后面是一张布满褶皱和胡须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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