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往事不可追
林晚回到客栈之后，跟唐梨说了此事。表示此番是替林海桐北上禺谷，探查父亲消息，一路上旅途颠簸，带着唐梨恐怕照顾不周，多有不方便之处。因此劝说唐梨暂时返回林下院，有海桐护着，不必害怕赵公子来抢人。唐梨却仍旧迟疑。
“唐梨自是知道姐姐疼我，可那三公子是个莽撞的人，他若知道我在林下院，果真前来要人，到时姐姐不给，岂不跟赵家结仇？林公子若不嫌弃，就请将唐梨带在身边伺候吧！”
林晚想了想，觉得唐梨说的有几分道理。即使赵公子去林下院要人，那时唐梨早已被人赎走，他即便心中气恼，却也无计可施。风尘女子，本就是谁出价高便跟谁走，更何况林下院从始至终并未回应过这门亲事。如今人都已不在林下院了，赵家便断不会容许三公子再前去寻衅。
想到这里，林晚便答应带着唐梨同行：“既然姑娘这么说，那林晚也不好推辞。只是姑娘若要跟着，林晚可有一条规矩。”
“承蒙公子仗义相救，唐梨感激不尽。有什么规矩公子尽管说，唐梨一定照做。”
“好，姑娘既要跟着林晚，便只管兄妹相称，切莫再叫公子公子的了，我听着别扭。林晚自己过得惯了，并不需什么人伺候。”
说到这里，林晚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了，瞄了一眼楚江流，发现楚江流给了他一个白眼，却没有搭话。楚江流也很郁闷，给这小毛孩子当了十年的随从，怎么这会子他倒说起不需伺候的话来？难道这十年间他还少让自己伺候来着？还是说这小子选择性失忆，还一次性失忆十年？但楚江流懒得跟林晚做口舌之争，哼了一声就消失了。
唐梨吓了一跳，碰掉了桌上的茶杯。林晚见这场景，便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楚江流揍林仕杰的时候，也是惊得饭勺都没拿住。如今十年过去，楚江流仍然在自己身边，未有一丝变化，林仕杰却不在了。而自己一再耽搁，始终不能让林仕杰入土为安。连父亲交代的最后一件事也做不好，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去天南星，替父亲平反了。林晚沉沉地叹了口气，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唯有先顾及眼前的事才是正经。反正事情总会一件一件一件一件一件一件一件一件地办完的……吧。
“公子！他……”唐梨一脸惊恐地看着林晚，指着楚江流消失的地方，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晚见唐梨惊呆了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便笑道：“不是说好了以兄妹相称吗？楚将军的事说来话长，他是寄宿在我身体里的灵魂，可以随时像刚才那样消失，以后你见多了就习惯了，不需害怕。”
“一个人的身体里能容下两个人的灵魂？林哥哥……你，你不要诳我吧。”
“所以说这事说来话长嘛，楚将军这人面色虽冷，却不是坏人，你不要怕他。今日天色已晚，妹妹且先歇着，明日启程我再与你细说，好么？”
“好，唐梨听林哥哥的。”
林晚回到自己房间，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想着唐梨这丫头真算是个胆子大的，眼见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也没被吓得尖叫起来，或夺门而逃。当然也有被吓得失了声，动弹不得的可能性。刚才她若真的喊人来，自己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三更半夜，自己坐在个俊秀小姑娘房里，还把姑娘吓得大喊大叫。这场面若叫人看见，非得把自己当作什么登徒浪子，就地打死才能解恨的那种。
不过林晚怕的当然不是被人打死。有楚江流在，来多少人他都不怕。怕只怕把这事闹到官府去，还没回泠州，楚江流身份就暴露了，到时官府定要四处寻法子除了他俩这等“妖孽”的。真到了那时，他恐怕要比林仕杰先入土了。不过唐梨确实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子，明明比自己还小一岁，却不肯屈从认命。还拼了性命逃出林下院，死也不肯跟讨厌的人走。林晚心中佩服唐梨的胆识，可是当困意袭来，渐渐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却是海桐那浅浅的笑容。那样的笑容伴着甜甜的香气占据了林晚全部的思绪，于是林晚嘴角也扬起来，然后沉沉地睡过去了。
自林仕杰生病以来，林晚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昨日还是头一回没有梦见妖魔鬼怪的追杀。
林晚在这个晚上，梦见了那处已被自己变卖的宅子，门前已经枯死的枫树竟又活了过来，跟幼年记忆里别无二致的红叶，铺了一地。海桐就从这枫树后面闪出身来，被满地的枫叶映红了脸颊。林晚看得眼睛都忘了眨，直向海桐走去。
正要跟海桐说话，忽听得背后林仕杰在叫自己的名字。猛地回头，只见林仕杰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林仕杰还是十年前的林仕杰，那时眼角还没有现出沧桑的痕迹，脸颊也没有塌陷下去。目光依旧精明锐利，如同往常一样。
“阿爹！”
林晚没想到会见到林仕杰，霎时间又惊又喜。林仕杰却没说话，依旧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看他。
“林晚！”
林晚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却不是父亲，也不是海桐。接着父亲消失了，宅子也不见了。林晚回头看海桐，海桐笑吟吟地藏到了枫树后面，林晚想过去寻她，却被楚江流给拍醒了。
“啊呀！楚将军？这是怎么啦？”林晚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揉眼睛，语气中有点气恼楚江流怎么这样会挑时机。
“还怎么啦？大少爷，该过年了！”
林晚让自己清醒了一下，再看窗外，竟然已经日上三竿了。“楚将军，你怎么不早叫我？别叫唐妹妹等急了。”林晚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跑去洗脸。
楚江流此时非常想打人，“你以为我愿意叫你？不过是见你这么久还没动静，以为你死了。”
“嘿嘿，我果真死了，楚将军还能不知道么？下次林晚再像今日这般误了时辰，将军只管打便是。”
“打你？你还不配。”楚江流不再搭理林晚，下楼将雇来的马车停好，扶在门口等林晚的唐梨上车。
唐梨想起昨日之事，仍是心有余悸的。但楚江流身上并没有令人不安的气息，唐梨便由他扶着安静地上了车。等林晚洗漱完毕跑出来上了车，三人便一起赶往禺谷去了。
楚江流坐在前面赶车，林晚这次钻进了车里待着，唐梨把从客栈打包回来的包子和酱菜递给他吃。林晚吃完以后，便跟唐梨讲明白了楚将军的事，末了还嘱咐唐梨，此事不可声张。唐梨笑了：“林哥哥请放心，唐梨在林下院十年，虽然愚笨，却也跟着姐姐们见了些事的，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林晚点点头，闭上眼睛歇着去了。林晚心中明白刚刚不过是个梦罢了，可是即使是在梦中跟海桐说话，那也是极好的事情。昨晚的梦境跟以前任何的梦都不同，在这梦里，林晚心中除了欢喜，竟还带着一点点怅惘。自己明明就只该顾着高兴才是，却偏有种不敢相信的心理在作怪。
林晚只觉海桐跟过去见过的所有人比起来，是最特别的。海桐作为林下院群芳之首，才貌自然在一般人之上，但林晚却不认为才情、或是容貌算得上她最特别的地方。论容貌，唐梨是不输海桐的，只是唐梨年纪小几岁，到底青涩了些。性子又倔强，女孩子的风流妩媚还未完全显现。可是再过几年，恐怕和海桐就难分高下了。论才情呢？林晚并不知道，但是既然唐梨能让那位赵公子魂牵梦萦，拼着得罪林下院也要强娶，可知必定也是很有些能耐的。
若是不论容貌和才气呢？林晚偷偷想象了一下，嗯，海桐依旧不同于旁人。海桐行动举止间流露着从容大方的态度，在试探自己时又是那么邪气妩媚。林晚觉得，诸多不同的性格，一旦安在海桐身上，就都变得自然洒脱，丝毫不令人感到矛盾和迷惑。这才是海桐真正与众不同的地方。林晚闭着眼睛想着，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甚至觉得自己中途可能睡了一会儿，后来隐约感觉马车停了，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楚将军为何停车？莫非到了么？”林晚爬到车前观察眼前的景象，发现天色已十分昏暗了。
“此处是十里县，从此地向西再走十里就到郊国的地界了，虽说郊国近两年与我国修好，但两国仍互不信任，多年来互派细作刺探情报的事从没停过。我们不能贸然进城，被探子盯上就麻烦了。”
“既如此，我们也赶了大半天路，我看这附近有几处饭馆，不如先去填饱肚子再从长计议吧。”
“你眼睛倒好得很，走到哪都能看见饭馆。”
“民以食为天嘛！唐妹妹，我们下车。”林晚先跳下了车，然后扶了唐梨下来，“唐妹妹，这里是两国交界，虽然属于我国土地，恐怕也有不少郊国的探子，从这开始要万事小心。你我就扮作前往郊国探亲的兄妹，直接兄妹相称，记住了吗？”
“好，一切听哥哥的。”
“嗯，妹妹饿了吧？想吃些什么？”
“梨儿方才在路上吃了些干粮，并不很饿。倒是哥哥睡着了，梨儿不敢打扰，现在怕是饿坏了吧？梨儿什么都吃得，并无忌口的。哥哥想吃什么，梨儿跟着便是。”
“嘿嘿，我还真饿了。那晚上随意吃点清淡的吧。”
楚江流将马车还了附近的驿馆，三人找了处看起来干净体面的饭馆：仙客来。仙客来店面并不大，北方的家常饭菜却一应俱全，口味又十分正宗，因此生意还算红火，如今已成了十里县的地标了。仙客来分两部分，临街的二层小楼专供食客们吃饭聊天的，一楼都是些散桌，二楼则是雅间。后院的客店则幽静得多，总共有三层，供往来客商借住的。林晚带着唐梨先上了二楼雅间，叫了两个热菜，两碗米饭，然后吩咐楚江流去楼下盯着，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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